外面升起了烟花,巷里间阵阵鞭炮,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火药味。
“枫落,你今天收了多少红包?”桦珊问着正喝可乐的枫落。每到除夕夜吃完团圆饭,他们四个小孩就相约到二楼来嗑瓜子打牌说话,而一楼则是大人们谈话喝茶的地盘。有时爷爷会大声的吆喝,要喝茶的下来。
“不多,只有三个。”枫落放下杯子,继续嗑瓜子。
“哈哈,我比你多一个。”桦珊因为突然的笑,被瓜子噎到,连续咳嗽了几声,“没事没事。”
“桦珊,你说错话了,才会被噎到。快洗牌快洗牌,别转移话题。你看你像个男孩子似的,而桦东则像个沉默不语的女孩子。”枫若看了一下桦东,笑着说。
“拿牌拿牌,现在规定了啊,每盘输的那个不能喝可乐和嗑瓜子,只有下次赢了才可以。这样我们的东西才可以吃得久一点,谁不答应谁就是小狗。”桦珊边说边洗牌。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过去了。吃完饭,这除夕就算是过完了。”奶奶懒散的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吃剩的鸡鸭鹅鱼。“其实现在就像人家说的那样,天天都是过年,每天都有鸡鸭鱼肉菜可以吃,不用像以前旧社会一样,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吃顿好的。”
“汉锦啊,生意怎么样了?”爷爷把炉子点燃,把玻璃壶放上去,然后把茶杯都摆上。
“还是像以前那样,年末比较忙。”父亲看了一下在厨房里洗碗的,母亲。
“老三啊,要刻苦啊。”爷爷转过头,看着正在看电视,翘着二郎腿的叔叔。“不要嫌工作累和脏,任何工作都能干出成绩。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要嫌我多嘴啰嗦,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老这么飘着。不是我在夸,我以前八岁就出来做生意,做过补鞋的学徒,卖过菜,做过油饼等等下等的工作,什么苦我都吃过。不过,我节俭,不乱花钱,烟酒不占,只好一口茶。至今连这套房在内,我已经买了三套房,而且我一生没有欠人家一分钱。”爷爷清了清嗓子。“所以老三啊,一年之计在于春,要好好计划啊。桦东今年就要上小学了,你要抓紧啊。”
“我知道我知道。”叔叔在应答时,屋外响起了新一轮持续的鞭炮声。婶婶把眼镜摘下,慢慢地擦了擦。
“枫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啊!”柳庄和载辉看见枫若从家里出来,拱手高兴地说。
“同喜同喜。”他们三人拥抱在一起。“我以为你们今晚会乖乖的在家里陪家里人。”
“哎呀,家里人要陪的,可也不能忘记兄弟啊!”柳庄说完就和载辉开怀大笑。
“枫若走,我们去放烟花。不要担心,警察不会来抓我们的。再说了,没有烟花做伴的新年,不是一个完整的新年。走吧兄弟。”载辉挥了挥一扎烟花棒。
“好吧,我就陪你们疯一次。”枫若左拥右抱,一起走出了巷子。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伊政摇了摇伊筠的手,示意她快点回家。
“没什么,只是‘姐姐’两个字让我想起一个人,他也叫我姐姐。虽然以前我们总是一见面就吵个不停,但是有时候,感情是越吵越好。后来他做了我弟弟,他把我当作亲生姐姐来对待,什么事都跟我说。原来他的满不在乎,只是为掩饰他对别人的关心。虽然现在他没有以前那么经常来找我了,可是我知道,对他好的人,他永远会记得。”伊筠看着枫若和同学渐行渐远,前方升起了几朵灿烂的烟花。
“阿政,我们回家吧。”
“阿若,起床了!”
听见奶奶的叫声,枫若的眼睛眨了眨,以免让回忆的泪水流出。枫若应答了一声,把音量控制在不吵醒枫落的范围内,就坐了起来。
“姐姐,现在的你还好吗?我不是个好弟弟。难道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吗?姐姐,你等我,我待会就去找你。”枫若听见,屋外冷雨霏霏,往事伊人氤氲。
琳宜撑着伞,走到了巷口。她看了看抱在怀里的礼物,然后往巷子里枫若的家看了看,莞尔一笑。
“他会喜欢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跟别人说哦!包括信秋在内。”林漠从枫若身后加快速度,小跑到了枫若的身旁。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枫若看了一下左边的林漠,然后把臂章放进裤袋。
“我要向我班里的一个女生表白。我喜欢她好久了,一直都不敢向她说明我的心意。”由于林漠沉浸在自己的陈诉中,他的手总是摸不到自己的臂章。
“那现在怎么有勇气了?”枫若回过头看看,明镜和伊政此时正在不远处,看着各班的操行排行板。
“因为你和她比较熟啊,我想让你把信交给她。以前虽然我也写过信,可是我周围的男生没有像你一样和她那么熟,交给女生我又怕她们好奇打开看。”林漠的语气轻松了些,终于把臂章拿下来了。
“那她,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和她比较熟?”枫若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婧妮。
“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去石炮台公园玩吗?”林漠刚想继续说,枫若就马上说了出来。
“琳宜。”
操场上,六年级的学生在听着节令,做着广播体操,伸展扩胸跳跃等。大部分的学生,都不情愿在严冬的天空下,忍受着穿透衣服的凛冽,站在操场上挥舞摆动着不能御寒解困的动作。因此内心的不满和身体的瑟抖,让表情和动作都变得机械而畸形。每当同学们在操场上做操时,枫若都是一个人站在旗台上,背对着他们,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得做着标准的体操动作,虽然别的班也有体育委员,但是他们却无须远离集体。
此时,琳宜一个人站在楼梯栏杆边,右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枫若的背影。琳宜想起了前一个星期日,那天早上,自己撑着雨伞在微雨中等着枫若,只为了把刘德华的歌碟送给他。其实,琳宜也不知道枫若喜不喜欢这碟,只知道星期六下午当他看见霏龄时,琳宜总是看他盯着霏龄要还给她的那张歌碟,然后他就总是哼着《练习》的旋律。由此琳宜推论,枫若应该是喜欢刘德华。所以当天晚上,琳宜专门去买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好第二天送给枫若。因为琳宜想送给枫若的东西,都是最好最新的。
真正让琳宜感到幸福的,还不是因为枫若看到歌碟时所表现出的喜悦和感谢,而是在回家路上的涓涓感动。那时枫若看她没有骑单车来,天又下着雨,所以不放心她一人回去的枫若就想送她一段。在路上,他们在一把雨伞之下,说说笑笑,越下越大的雨和不时掀翻雨伞的风,让琳宜感到一丝的寒冷和凄厉,而路面的积水更渗透进她的鞋,袜子的湿冷让她频频皱眉。不知在什么时候,她紧紧地挽着枫若的手臂,头稍微右倾靠在枫若的胸膛,聆听着他发自肺腑的温语和跳动的心跳。而枫若只顾说着笑话,和左右看着警惕路上的车辆,没有拒绝她的行为。到后来,琳宜已经听不清枫若在说什么,只知道风雨在天地间肆虐长吟,周围的温度正在无可挽回的坠入寒冷的深渊,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像是荒寒的戈壁上散布的沙砾。可是,她的心却是温暖的,枫若的体温化作涓涓的暖流,那一刻正缓缓萦回的,流绕她的心。她的心里,春暖花开,面朝的是枫若像海一样浩荡的,温存。
“哈哈,不知道了吧!”突然想到枫若对自己的嘲笑,琳宜也笑了一下,露出一个幸福的酒窝。“石炮台,又叫做崎碌炮台。它始建于清代同治十三年,光绪五年竣工,历时五年,前后总共耗资八万银元,至今少说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吧。它与隔岸苏安山上的炮台相呼应,共同扼住汕头海湾出入口。现在知道它的历史了吧!”枫若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头高傲地扬起。
琳宜突然回想起上个星期六和枫若,林漠,国强,信秋一起去石炮台游玩的场景。那天下午,在路上枫若骑着单车载着她。在公园内,她和枫若则形影相随,听着枫若讲解历史。以前琳宜总是喜欢参加男孩子的游戏,以为那是力量的象征。但是那时当琳宜看到林漠他们在大炮旁摆姿势,在城墙上的追逐打闹时,她觉得他们好幼稚,没有内涵。然后琳宜就回过神来,继续看着枫若的侧脸,听着有点枯燥但又吸引人的讲话。知识也是力量。身为班长的琳宜,以前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为人后,特别是在男孩子面前,她总是自我要求要把他们比下去,要自我证明。现在,面对枫若,琳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小姑娘,但是她没有想到过要去争取或改变,只是安心地接受枫若的保护和关心,甚至是玩笑似的嘲讽。而琳宜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特权,只属于枫若,属于她最心爱的人。琳宜以前没有想到过,她会喜欢上男生,因为在她眼里,男生生来就是要被女生打败的,就是要来证明女生的优越,她要在家里学校生活等活动空间争取营造独尊的感觉。可是,枫若的出现,让她知道,原来自己也希望,有爱;自己也希望,自己不仅有征战的权利,也有休憩的机会。
午后的阳光经过海水的荡漾,和海鸥的穿翔,越过路边摇曳的椰子树,延伸到了回家的海滨路面上。坐在另一架车的后架上的林漠,总是要和枫若说话。以前觉得,戴着眼镜的他斯斯文文话不多,可是身为男生的他怎么也会对枫若感兴趣呢?唉,枫若的魅力大,连林漠也吸引过来了。
琳宜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她意识到可能会惊扰到别人,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
每星期逢一三五,早上第二节课下课都是六年级的学生做课间操的时间,而二四则是五年级。如果是在夏天,那么下课后各楼层的走廊都会有熙攘的学生驻足观看。他们并不是真心在看高年级的学生做操,有的只是借以打发在下课时无聊的时光,有的则是希望可以看到自己的哥哥或是姐姐,还有的只是在打发相互谈话时停顿的时间。现在是冬天,学生们大多都躲在教室里,走廊上楼道间只有出来上厕所而后疾驰回来教室,边走边甩干手指间似乎快要结冰的水,和因校务在外奔走的少数学生。
“好,同学们解散!”随着附加上去的吴主任严肃的话语的结束,操场上的同学就像是听到了大赦般,挣脱无形的枷锁,纷纷的跑上两边原本寂寥的楼梯。迟讷的楼梯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醒,刚睁开眼想一看究竟,没想到热闹就像寒风一样呼啸而过,给楼梯留下如梦般的印象。
琳宜看不见枫若的身影,就想回教室了。刚转身,就看见迎面走来的婉蓉,雅娴和婧妮。走在中间的婧妮,对她笑了一下,而其他两人则是看着她,眼神呈现出一种,因为敌对和无意调和成的,复杂的苍白色。
琳宜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走过婉蓉的身旁。
“婧妮,你不应该对她笑啊!”婉蓉的心里,响起了一声,单车急促的刹车声。而婧妮倒是,无所谓。
“啊枫若!”正在演算的枫若抬起头,看着雅娴。而雅娴看着枫若,倒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什么事啊?”枫若微笑着,等待雅娴的回答。
“啊婉蓉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雅娴快速看了一眼婉蓉,眼神将问题踢给了她,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书。只是头低得太低,像是在闻着书本。
“你!”婉蓉看着雅娴,不争气地叹了一下。而枫若的脸转过来,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欲言又止的婉蓉。
“枫若,你觉得琳宜怎么样?”像是听到激动人心的消息,雅娴立即抬起头来,等待枫若的回答。
“她,挺好的!”枫若不打算继续婉蓉的话题,继续埋头演算。
“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出琳宜的心思吗?”看着淡然处之的枫若,婉蓉有点着急了。
“枫若,我们都是女生,我们都看得出琳宜她喜欢你。”说到这里,雅娴突然停顿了下来,她看到枫若的眉头微微一皱,褶皱出愧疚的阴影,雅娴的心里突然飘过一片乌云。
“枫若,你还记得星期六下午的事吗?”婉蓉接过雅娴的话,“那天下午婧妮过来我家,我们就在我家的屋外空地学习。可是你却和琳宜他们出去游玩,这也就算了,可你们在回来的时候还专门经过我家门前,在婧妮面前来了个急刹车,随后你的背后,闪出了琳宜的头。那时,我看了看婧妮,虽然她显得无所谓,我也不敢问她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不好受。枫若,我本来不想说什么,因为毕竟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了,可是今天早上我们三人又一起撞见了她。她,应该是在楼上看你吧!”婉蓉咳嗽了一下,然后一杯水喝下。“枫若,我很傻里傻气,但是我不笨,我看得出琳宜她很喜欢你。枫若,婧妮是我和雅娴的好姐妹,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问你,你的心意是什么?”
“是婧妮,一直都是婧妮。”枫若看了看天花板,沉重而又坚定地说。枫若听见,婉蓉和雅娴都如释重负的,呼出了一口气。只是,雅娴的轻松,夹杂着不被察觉的,失望。
“枫若,其实我和婉蓉都知道,我们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对不起。”雅娴此时想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一下枫若的脸庞。但是,也仅仅是想而已,雅娴能感受到抚摸太阳的,距离。
“枫若,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惊讶。”婉蓉看了一下没有拒绝的枫若,继续说道。“你知道,娜伊也很喜欢你吗?”
“不会吧,不可能的,我是潇瞬的朋友,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屋外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托喇叭声。
“你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晚我们认识之后,她一直没来吗?那是因为期中考后,由于她的成绩不理想,再加上那瓶芦荟膏的事,她妈妈怀疑她在外交上了坏人,所以除了上学外,她妈妈不准她随便外出。”看着点点头的枫若,婉蓉继续说,“我曾经无意中看到她放在书包中的日记。她的日记不是每天都记,而是记下对她感触最深的事。由于她的妈妈有时会偷看她的日记,所以她一直随身携带。那天,我看到里面写的是,我很喜欢枫若。我马上就不敢再看下去了,而刚好她也回来座位了。她的成绩,和芦荟膏。都是因为你。”
“我一直都只是把她,当作妹妹。我喜欢的,是婧妮。”枫若继续演算着还没有得出答案的数学题,脑海里却在翻涌着,大脑的左侧如同不断被海浪撞击拍打的崖壁,承受着来自无情的震荡。
“希望,”婉蓉本来是要说下去,可是她看了看雅娴,她就抿了抿嘴,低下头继续写作业。由于耽误的时间有点久,婉蓉刚开始看到这些题时,像是在看着一些不曾破译的古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