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之中,关于李老二把计生办的人揍了一顿,时候不进什么事儿都没有,还让计生办亲自送来了的准生证的大八卦迅速传开了。
林场里的消息就是这么快,下午发生的事儿不到晚上,半个林场肯定就已经知道了。
在这里边,马婶儿发挥了重大作用——邹妮包的饺子都堵不住她那一张破车嘴。
下午三点多钟,从李清家里出来,李宪便和李友一到了碎木厂。
虽然厂子时新浪纸浆基地的重要配套,而且本身就安置在自己的老家,但是自从碎木厂成立,李宪都还没有来过两趟。
碎木厂是用已经废弃的林场中学改建而成。
八九林场分为两个部分,西头是林场场区,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聚集在这边。东头则是阴阳屯,原本这地方是荒地,后来林场人多了,过来开荒的新户索性就在地边上建屋住下,最后人家倒是也聚集了不少,就单成了个屯子。
而碎木厂的前身八九中学,就是场区和阴阳屯的交接处。
八九林场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卫生所治安所和小学中学等医疗教育配套全都有。只是随着近些年林场里面新增人口少了,中学才撤销,只留下了一个小学,提供义务教育前五年。
学校荒废的时间不长,房子比较老,阵势却大。三排大瓦房排在一起,瞅着颇有规模。
厂子里现在工人有六十多个,其中大部分都是林场的乡亲,但是管理层却都是新浪那边儿委派的。
这些人自然认得李宪,见到许久没看到的李厂长来了,一个个都欢喜的很。
李宪对这些人也都有印象,毕竟是自己的第一批员工,现在碎木厂的副厂长,原来新浪纸业的技术员黄江,还有几个车间职工,他都能叫上名字。
虽然现在新浪还是李宪的主要产业,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忙于酒厂的事情,确实有些疏于管理。现在得了机会,面对一群撇家舍业到了林场工作的职工,自然是好一番的鼓励感谢。
一同客套之后,李宪和李友在厂子里转开了。
李友虽然性格上有点儿不着调,但是自己家的事儿,还是佷认真的。
而且说实话,李友身上除去做事犹豫不决,心理承受能力差,而且人巨膨胀的毛病,其实算是一个上进的人;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李友就是个苗圃的培育员。虽然识字,但是小学都没上完。后来硬是凭着自己自学啃资料,考了园林技术工程师,这才在苗圃当了个官。
老一辈人的认真和勤奋不是盖的。
“现在厂子里二十二组砕木机,满负荷生产的话,能出三十多吨的雪片。我们现在都是压三天然后发走,这么整的话雪片干,拿过去就能用,运输上的成本也低。”
按说,碎木厂是新浪纸浆的配套厂,而李宪是新浪纸浆厂的法人,这一番交流正常来说应该是下级和上级之间的汇报。
可是有了父子的关系在,事情就完全变了味儿。
听到这个情况,李宪点头哈腰:“爸,您这能力太高了。原本我们就想着这个碎木厂每个月能给纸厂那边儿供应百分十二十左右的雪片就算了不得了,好家伙,您现在给管理的硬是超出了计划的两倍还多啊!”
见自家老二一脸敬佩,李友得到了极大满足:“那是!小兔崽子,我可是你爹!你这小犊子都能在外面混的人五人六,虎父无犬子,你爹还能差哪儿去?”
李宪能说啥?
只能顺毛捋呗!
正在父子二人聊得开心之时,李宪便见到远处操场门口,进了一个怪异的人、
那人背后似乎背着一嘟噜东西,弓着身子,身后还拉着一板皮,上面绑着些碎木头之类的东西。拿了这么多的物件,手里似乎还拎着把镰刀。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
等到人进了操场,离得近了,才看清那竟然是个妇人。而她背后背着的那一嘟噜,竟然是用破布单子改成的背带。里面,是四个面黄肌瘦,瘦的跟小猴崽子办的婴儿!
“爸、这是……”
见到妇人,李友叹了口气,紧忙迎了上去将夫人手里的板皮接了过来。
“老五家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以后再上地捡了碎木你就放家里,来回走的时候跟厂子里说一声,我让人去取就完了。你说你带着四个娃子,还跑过来干啥?”
妇人身子单薄的紧,四个孩子背在身上,如果不将身子弓着,怕就要直接仰面躺过去了。
听见李友的埋怨,她身子佝偻着,侧头一笑。比孩子还蜡黄的脸上皱纹很深:“我就是割黄豆,顺路捡点儿。这点儿玩应一共也没两毛钱,厂子这么忙,让大家伙儿跑腿哪能对劲?”
虽然是同在八九林场,不过朱老五家是外来户,再加上阴阳屯这边李宪也不经常来,所以李宪还是第一次见这妇人。
不过从李友的言语之中,他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就是那个前两胎都是闺女,然后一口气生了个四胞胎全是男娃,正月十六当天带着全家跑路的朱老五,的媳妇——女战士,陈桂香。
一口气四胞胎,怕别人知道,没敢请接生的,就那么自己在家生了出来。完事儿,拿剪子把孩子脐带剪了,包吧包吧,直接跟男人跑路,月子都没坐。
刚才吃饭的时候马婶儿说起计生办那帮缺德的,还谈到了这妇人。听得李宪一阵唏嘘。
此时见到了正主,李宪觉得心里更是不得劲儿。
一个女人,丈夫蹲了监狱,娘家婆家都没人。虽说两个闺女有邻里帮着拉帮,可是自己照顾着八亩多黄豆地,还得带着四个奶娃子。家里土房让计生办的人推倒了,带着孩子住在半间屋子里,现在十月份,林区一早一晚气温可是不高了。
想想,也是够呛。
跟李友二人将朱老五媳妇送到了碎木收购处,见其拿了三毛钱转身离去,李宪叹了口气。
“爸,这朱老五判了多久?”
李友也叹气:“家里一分钱没有,超生一个罚一千,第二个罚两千,第三个罚四千,第四个罚八千,算上他们家二闺女之前欠的一千罚款,一共一万六的罚款没交,判了十个月。作孽,谁能想着老五媳妇这么争气,那么小的身板,一下子能生四个小子?”
一万六,十个月、
听到这两个数字,李宪暗暗咂舌。
一般人家,面对这样的罚款和处罚,除了往外跑还真没有啥别的招。
现在朱老五被抓了,倒是倒是苦了那妇人。
瞅了瞅李友,李宪思索了一会儿,道:“爸,咱厂子晚上还缺个打更的吧?”
“缺啥呀、小黄他们晚上都在这边儿住,再说厂里都是些雪片碎木,哪个不开眼的惦记这些……嗯......”李友见李宪的目光落在了远去的朱老五媳妇身上,说了一半儿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嗯、缺个。把收购点儿的值班室收拾收拾,倒是能住人,不过得填一套炉子。”
李宪点了点头,“那你就跟老五媳妇说一声吧,我不认识。”
李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一脸的欣慰,大步追了上去。
看着李友远去的身影,李宪对跟在身旁的周勇招了招手,从兜里掏出了二百块钱递了过去,做了一番交代。
……
当晚。
朱老五媳妇陈桂香带着六个娃,住进了那已经被人收拾好的值班室。
这值班室原来就是个学校的仓库,没有窗子,屋里也没有火炕,只有屋东边用木板钉起来的一排大木板床,被褥看起来是大老爷们儿用过的,脏得上面都犯了光。
屋子里已经用红砖和油桶,垒砌起了一个简易的炉子。
炉子中红彤彤的火焰烧的正旺,柴禾在里面噼啪作响,散发出一阵松香。炉筒子上坐着的水壶,发出一阵呜呜呜的水汽。
很暖。
住了几个月半拉屋子能看见星星的破房,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仙境。
陈桂香将背上的四个孩子放在大板床上,四个娃已经八个月大了。正常这么大的孩子满地爬,抓都抓不住,可是这四个娃却躺在床上规矩的很。不是孩子听话,而是长期处于饥饿之中,营养不良,根本就爬不动。
两个闺女见了暖和的地方,却很开心,脱了鞋就钻进了被窝。
正当陈桂香掀起了衣襟,痛苦的揉了揉那干瘪,而且被孩子咬的伤痕累累的的胸时,床上四岁的大闺女哇一声发出了尖叫。
“妈,妈!被窝里有东西!”
陈桂香一愣,借着煤油灯,看清了大闺女从被窝里拽出的大塑料袋。
哗啦啦直响的塑料袋里,两个奶瓶,十袋奶粉。
大晚上。
看着可能平生第一次吃足了奶,终于有了精神,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四个儿子,陈桂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哭了太久,衣襟都被打湿了。
将两个闺女拉到了四个弟弟身边,陈桂香哽咽道:“以后看见李友叫爷,逢年过节去磕头,打死都不能要压岁钱,知道吗?”
“知道了妈。”
孩子不懂这是干啥,可是看着母亲说的极为郑重,答应的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