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镇听完这番话,觉得面前这孩子确实有些意思,又想到因伤退伍的石小五这些年活的像个死人,再看着面前这个还是孩子的血衣校尉身上那股子认真劲,彻底想明白了最近的一些事情。便存善如流的对李余生说:“有理,那我就时常去你家蹭饭吃。你说的关婶婶做饭手艺真有那么好?”
李余生听了这话,只是用手里的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原本盛满清水羊肉的釉下彩大瓷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余音袅袅。然后白了齐镇一眼说道:“才吃完就要吃干抹尽不认账啊?老人家,做人要厚道!”已经活到土埋到下嘴唇上岁数的齐镇哪会被李余生打败,撇撇嘴说:“这羊肉确实好吃,谁知道别的手艺怎么样啊?”
李余生不服气了,认真的给齐镇描述了自己吃过的关婶婶做的每一样吃食,不夸张不吹嘘,只是像汇报军情一样一五一十但又简洁明了的说的很明白清楚。齐镇听得非常仔细,一边听一边问,看向李余生的眼神里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一盏茶的功夫,李余生说完了,齐镇点头肯定的说:“那就定了,明儿我就去蹭饭吃。”说完瞄了一眼李余生说:“以后我要常去,你别给我翻白眼啊!”李余生本来笑眯眯的一脸得意地看着被自己说服了的老人家,听了这话神色黯然下来,半响之后笑着抬头释然的说:“老人家尽管去,天天去都成,我翻你白眼不可能了,那个家我不可能回得去了……我来京城有位同袍给我留了很多钱,我也用不到了,您就跟着石爷爷燕南大叔关婶婶一起都花了吧……”
齐镇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你出不去了?”李余生点了点头,稍微思考了一下说:“三司会审糊弄人没有皇帝的意思不可能,再说我又杀的是驸马,虽说行军法没错,但看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跟我讲国法军律,所以我这条命算是活到头了。”齐镇嘿嘿一笑说:“你这小兔崽子活的挺明白啊?!”
李余生仰起头一挑眉自得的说:“那是,这么点弯弯绕都看不明白我还不如一头撞死!”齐镇落井下石的又问道:“按你这性子会甘心?别憋着什么坏呢吧?”李余生笑了笑,认真的想了想,这才回答道:“我没憋着坏!”然后停顿了一下理了下思路缓缓解释道:“其实我这事挺为难。既然我认定自己是在行军法,那就要守规矩讲法度,宁死不能跑了,否则不就成了畏罪潜逃?可天下是皇帝家的,杀了人家家的女婿让公主守寡,皇帝是不会跟我讲国法的,只会论私仇,那我还是死路一条。”
齐镇眼里的赞赏之色更浓,打趣的问:“对啊对啊,看来你这娃娃只能死翘翘喽!不过看你这性子会甘心受死?”李余生迎着阳光笑了,这次笑的格外灿***阳光都灿烂,一边笑一边说:“其实死不死的我真不在乎,只要死的值得就好……刚入伍守片山堡那会儿,我的伍长成天训的我跟灰孙子似的……那天胡人王帐骑兵趁天刚擦黑围了堡子,我们血战了一夜到天快亮时还能站起来的没几个了,伍长要我跟另外三个当年新兵顺着绳子溜下天堑峡跑出去报信,看我不想走踹了我一脚告诉我,要死容易,活着才难……”
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变啰嗦的李余生感慨的摇摇头自嘲的说:“关了这么些日子都关傻了,废话都变多了。”齐镇提起重新烧开的茶壶给李余生倒上,悠悠的说:“我爱听,你就当是哄我这老不死的高兴多讲讲。”
李余生端起新续热茶喝了一口,虽然熬老了却感觉非常温暖。也不矫情就继续说道:“我是最后一个下去的,伍长在我临下去前告诉我,如果我能活着,别忘了替留在片山堡里的袍泽们多杀胡人……我从那时起就觉得我这命是全堡子一百五十多个老爷们给续上的,那么在死前就得替这一百五十多个爷们报仇多杀胡人……后来被马副将从天堑峡里背出来活了,我就一心想替战死在片山堡的同袍们多杀胡人,压根就没想到会博个血衣校尉的爵位。”
说到这里李余生看了看齐镇,转头看了看正房,转回头来继续说道:“那会刚被马副将拉进左骑军,马副将问我想干什么?我就问干什么能多杀胡人?知道了当斥候哨探能经常杀胡人,我就去干了斥候,马副将拦不住还每次见我就踹我两脚……”
说道这里李余生嘿嘿笑的很是开心,齐镇也会心地笑得很是开心。笑完了李余生继续说:“结果这一干斥候就收不住干上瘾了,直到有一天林将军来看我,告诉我只要我不把命丢了,再这样干下去我交的首级骨牌就快能封血衣校尉了,还问我想不想来龙骑。”李余生说到这时有些眉飞色舞,看了眼齐镇说:“龙鳞马啊!我做梦都想要!当时都高兴傻了……”
齐镇一脸赞同地说:“可不!换我我也能乐傻了。”李余生就继续说道:“结果我还没进龙骑呢就凑够了血衣校尉的军功首级骨牌,林将军亲自来左骑军接我进龙骑,那风光!……进了龙骑我最得意的事情就是龙鳞马是我自己个挑的!”说到这里冲齐镇得意地一扬眉:“当时全龙骑里刚一进来当校尉的就我一个,能有资格去柔然马场挑龙鳞马我也是独一份!”
齐镇挑起大拇指赞赏地说:“这没话说,你这娃娃就算是我这老卒都服气,确实牛气!”李余生感受到了老人家这是真心实话,但也觉得这样自夸有些不好意思,就嘿嘿傻笑起来。齐镇却正色的说:“咱军人里能出个你这样的确实荣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完变脸调侃道:“这么一说看着你就这么让皇帝报了私仇还挺可惜啊?!”
李余生摇摇头说:“我无所谓,生生死死的习惯了,能替阵亡的同袍们挣回个公道,行了军律就地正法了那个小白脸就值了!天下是皇帝的,大不了来世我再报仇呗!”齐镇好奇的问道:“你打算来世怎么报仇?”李余生想也没想回答道:“造反啊!他赵家自个的天下,自个定的规矩都不守,反他娘的不应当?!”
此言一出气氛忽然凝重的连风都刮不动了,齐镇目露奇光的盯着李余生,好一会齐镇才缓缓说道:“这想法胆大包天啊,不过想造反总有个由头吗,师出有名才好行事啊,你打算怎么找个由头?总不能说报私仇吧?”
李余生撇了撇嘴说:“看把您老人家吓得……咱大秦的天下也不是白捡的吧,当初太祖爷造反说的就挺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现成的旗号他赵家能打,我就打不得?”齐镇很认真的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李余生,虎目鹰视看的李余生有些不自在。齐镇似乎是想从李余生身上找到什么东西,最后仿佛找到了一般高兴地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嘶哑苍老,但却极具穿透力……
……
李余生从竹席上拿起一个卤猪蹄想要递给齐镇,却摸在手里觉得有些凉,就用一双筷子穿了两个卤猪蹄站起来走到小火炉跟前蹲下来,放在火上想要烤热了吃。齐镇笑完了看着烤猪蹄的李余生说:“别把皮烤焦了啊,猪蹄也就皮好吃。”李余生一般翻弄一边说:“放心吧,这活我经常干。”
片刻功夫,李余生扯下一个猪蹄自己拿着,另一个连筷子递给齐镇,然后坐下来就开始啃猪蹄。吃了两口发现齐镇虽然牙口还齐全但毕竟岁数太大,吃这种有韧性的东西确实太费劲,就问道:“老人家没带把匕首啥的?”齐镇白了李余生一眼说:“就刚那个跟我搭伙过日子的那个老不死的,做了一辈子伙夫,来给你做饭连菜刀都不让带,还匕首……”
李余生内疚的赔了个笑脸,接过齐镇手里的猪蹄,放进吃完羊肉的空盆里轻轻按住,抽出筷子握在手里,像握了把刀一样开始在猪蹄上乱划,然后猪蹄神奇的就像是真被快刀切过一样顷刻间骨肉分离变成了一个个小块。做完这些李余生连盆端给齐镇,就自顾自的啃起了自己的卤猪蹄……
齐镇目瞪口呆的端着瓷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惊奇的问李余生:“这是什么戏法?好好说道说道!”李余生这下是真有些鄙视齐镇了,白眼翻的老大,不乐意的说:“真本事好不好,啥戏法啊?内气外放而已嘛,大惊小怪!”齐镇这回被小辈鄙视没任何不满,乐呵呵的说:“前面你说能把正房里的人全杀了都能跑掉我还觉得你是吹牛,看来娃娃你真有这能耐啊!”李余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伤自尊了,埋怨的说:“咱龙骑有句俗话,吹牛死的快,您老糊涂忘了?”
齐镇这下正色的对李余生抱拳道了个歉,好奇的感叹道:“我是真想知道教出你这么个怪物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余生自豪的笑了笑,随即有些恶趣味的低头边啃猪蹄边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