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余生起床收拾停当站在大门口等候郑嗣业的到来。昨夜刮了一夜的风,却未下雪,只是更加的寒冷。勒柯燕南牵着马站在门前直跺脚,关家娘子从院里抱出石老爷子送给李余生的黑熊皮大氅,硬是逼李余生穿上。
见李余生穿好后,关家娘子有些不满李余生的不听话不配合,又拉过李余生开始整理李余生的穿戴,直到李余生求饶,才满意的罢手。转身丢给自家男人一件山羊皮皮袍,笑骂了句:“都是些不省心的……”就回院里伺候石老爷子熬砖茶喝去了。
不一会郑嗣业穿得像个大狗熊一般骑着匹黑色的马到来,身后跟着几名护卫。李余生见嗣业到了,就和燕南大叔翻身上马,一起去往城西的庄子……
……
李余生很认真很尽力的学着过自己的日子,却不知道这几日京城围绕着三司会审已经是如当下的天气一般暴雪欲来风满城。更不知道有位神仙似的老王爷曾经站在郑家庄子后院的楼上拿着千里眼看了自己很久并吩咐了人要照顾自己。也不知道顾均看了一封信后,将自己心爱的书房砸了个稀烂。皇宫里御膳房这几日做给皇帝的饮食都极为清淡,因为当今圣上上火了,牙根肿痛的厉害。五军都督府的灶房南墙下,熬砖茶喝的老人不再孤单,而是身旁多了两位老人……
咸京城一连刮了好几天的西北风,一日冷过一日。直到十五日拂晓,兴许是老天爷也受够了光刮风不见雪的干冷,天空中飘起了大过鹅毛的雪花。知道李余生今日要去刑部,全家人起的很早,尤其是关家娘子,半夜就起来清水炖了一锅羊肉。到李余生起来收拾停当,羊肉正好炖的酥烂,羊汤刚好醇香。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了早饭,关家娘子把放下碗筷的李余生拉到一旁摁在椅子上,从袖口里取出一根用黑色丝线编织的细绳和一把梳子,不由分说的开始给李余生梳头。早就习惯了平安娘霸道的李余生,见识过了关婶婶的蛮横,乖巧的随关家娘子摆弄。手脚麻利的关家娘子细致的梳顺了李余生的长发,用梳子很仔细的挑出两缕鬓间头发,在脑后打了个结,最后用那条黑丝编成的细绳扎好,这才拍拍李余生的肩头,一脸满意的笑着看李余生的反应。
北府男儿不束发,披发笑傲天地间。北府男子成人后只有母亲妻子才会这样梳头。李余生起身拉过关家娘子坐下,然后跪倒给关家娘子磕了个头。关家娘子有些慌张,石老爷子一脸笑意的按住关家娘子受了礼,这才说道:“燕南家的,这礼你受应当。小余生家里没亲人做这事,你做了,就该受这长辈该受的礼。”关娘子有些局促的说:“我就是想着今日余生要见很多大官,仪容不能随便才这么做了……”李余生起身一脸幸福对关家娘子说:“关婶婶是头一个给我梳头的人,理当磕头。”
燕南大叔看了看被自家媳妇梳了头的李余生,嘿嘿一笑,然后对着自己媳妇伸出两个大拇指,所有人瞬间明白了勒柯燕南的意思。关家娘子笑的自豪无比,石老爷子也满意的点头说:“看来这梳头打扮还得女人来,小余生这么一弄,比平日里更精神!”关家娘子更是得意,大包大揽的说:“以后余生的头我没梳不许出门!”
李余生笑着答应了关家娘子,出了前厅直奔马棚,喂饱了龙鳞马,回到自己的卧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北府军龙骑配发的冬季棉军袍回到前厅跟家人告辞。关家娘子前前后后的又仔细拾掇了下李余生,硬是给加了件郑家奶奶送来的貂皮轻裘连帽披风,这才放李余生出门。满天大雪纷飞中,李余生独自一人翻身上马,对着站在大门口的家人挥挥手,就向着刑部衙门行去。
李余生到刑部衙门还很早,进了大门递上传票去马厩拴好马就被领进了衙门的仪门内。因为诸位审案的大人们尚未到来,一位贴心的刑部差役领着李余生到了大堂一侧的皂隶班房等待。时辰到了,李余生就被领到大堂旁檐廊的卷棚下等待开堂问案。不一会,可以听到陆陆续续从内门进入大堂的三司及听审的各位大人到场后寒暄打招呼的声音,随即驸马夏博阳在六名禁军护卫的簇拥下也走到大堂门前停下,等待传唤。
李余生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大门另一侧的驸马夏博阳。这不是李余生第一次见到夏博阳,被征召到者阴山前线时就见过,而且不止一次。驸马夏博阳风采依旧,李余生第一次见就觉得此人生的极为好看。回到京城的驸马更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修理的很漂亮的短髭恰到好处的彰显了成熟,何时都像此时一般从容不迫。
但此刻的李余生看的太过认真,就像要看透这位当朝驸马爷的心肝脾肺肾一般认真,驸马夏博阳被看的很不舒服,任何一个人被李余生如此认真的看都会很不舒服!所以夏博阳偏头望了李余生一眼,李余生迎着夏博阳的目光与其对视了一眼。夏博阳眼里没有情绪就像看了眼天上飘落的恼人雪花。李余生眼里也没有情绪,除了认真还是认真。夏博阳被这份认真击败,转过头去静静等待不再在意对面的李余生。
驸马不在意,但护卫很在意。驸马右手旁站立的护卫头领也算是老相识,在者阴山前线就护卫在驸马身边。见到驸马被李余生看得有些心烦,就恶狠狠的盯向李余生……如果目光能杀死人,想必这位侍卫头领已经在瞬间杀死了李余生几十次。
李余生收回看驸马的目光,很认真的看了眼恶狠狠盯着自己的这位侍卫头领,然后扫视了一下其他侍卫,发现能认出的人居然不止一个,有些意外,有些唏嘘,有些感慨……此时大堂上惊堂木响起,驸马随即就被传召上了堂。李余生到现在依然没能看明白这位驸马,既然都看不到了,就不用再看。偏头望向檐廊外那越发纷纷扬扬的大雪,独自继续等待。
兴许是酝酿的太久,这场拂晓时分开始下的大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白茫茫,却依然不满足,肆意飘洒不停。李余生看着大堂前的雪,有些奇怪自己今天没有自己事先以为会有的情绪。虽然自己很好奇堂上的那些大人物们是如何问案的,但李余生执拗的坚持不让自己散开神识去感知。虽然这很容易,也不会有人发现。但既然是朝廷的大堂,那就是朝廷的脸面,该有的尊重和敬畏还是应该有得。虽然如此等待是这么的无聊……
李余生不知等待了多久,直到有位差役给李余生搬来了一个条凳,李余生很感谢这份关照,抱拳谢过,刚要坐下,却感受了一道愤怒的目光。顺着这道目光看去,还是那位企图用目光杀死自己的侍卫头领。李余生看着这几位侍卫依然站着等待,所以明白了这位侍卫头领的愤怒从何而来。
背靠着檐廊,坐看着满天大雪。关婶婶起半夜熬的羊汤散发的热量早已消散,出门逼自己穿上的貂皮轻裘连帽披风在这风雪肆虐的卷棚下发挥出了作用。郑家奶奶送来的东西无一不是好东西,李余生将手伸到脑后,把毛茸茸的披风帽子扣在头上,似乎也就隔绝了这个世界。
然后李余生闭上眼睛,开始养气。那团丹田的里的气已经变成了一个小气旋,可一旦失去神识的控制,这个气旋就会散开,变成有质无形的一团气。既然不知要等待到何时,那么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打发这无聊的等待时间。用神识来控制这个气旋的转动到底有什么用,李余生不知道,但李余生知道义父教给自己的东西肯定是有意想不到好处的。一旦开始养气,李余生就如同将自己隔绝在了这个现实世界之外。就连偶尔飘进卷棚里的雪花都在飘近李余生后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开……
凝神静气的李余生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大堂里忽然变得喧闹起来。不一会驸马夏博阳一脸淡定的走出大堂,看了眼还在等待的李余生,就带着侍卫想着衙门外走去。李余生缓缓收功,站起身来,拉下头上的连帽,安静的看着大堂的门口。就看到一位位大人物开始走出大堂,最后看到顾均顾大人走出大堂时,李余生向前一步对着顾大人行了一个军礼。顾均面色如常,看着李余生点了点头,走了过来说道:“回去吧,今日会审就到此为止了,明日继续。”说完转身也向着衙门外走去,却不去汇入那些大人物们的人流中,孤单的一人走在已经末过脚踝的雪地里,清晰的留下了一行笔直的脚印。
李余生站在檐廊下沉默的看着顾均离开的方向,俯身拿起条凳,走到开堂前休息的那间简陋的皂隶班房,郑重的谢过那位差役。转身走向衙门的马厩,解开早就急不可耐的龙鳞马,牵着马走出了刑部大门,迎着漫天风雨走向了回家的路。
刑部衙门大门的东侧,并排停放了两辆还没有走的马车,其中一辆掀开半幅门帘,露出顾均的脸,看着一人一马孤单的就像是被全世界所遗忘的那个年轻的背影,直到风雪中李余生走远消失不见,顾均才放下马车门帘,隔着马车车厢的木板,就像是对着空气坚定的说道:“乱命不受!”
说完,两辆马车几乎同时启动,却在刑部衙门大门前各奔东西,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