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生就这样开始了自己在咸京的生活。家里多了勒柯燕南夫妻两人,生活琐事是不需要李余生和石老爷子操心的。李余生有意识的时常陪关家娘子出门采买,以便早些学会怎么在人口众多的京都里跟陌生人相处。
石老爷子从此也多了个爱好,那就是吃了饭总要拉着李余生出门溜溜腿,看着李余生一天天跟着自己穿行在人流中越来越自然,越发觉得这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有滋味。老少俩饭后遛弯迅速成了梧桐巷的一景,一条巷子里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才知道那座看上去不起眼但实际上很特别的小宅院里的主人是谁。
就这样,没过多久,邻里街坊逐渐熟悉,出门打着招呼问候两句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石老爷子随着新生活身上那股冷冽孤僻味道逐渐散去,像寻常人家的老人一样淡然平和的味道却逐渐浓郁,这种变化让时常来蹭饭的汝阳侯郑硕夫妻两惊喜不已。
腊月初八这日,郑硕夫妻俩一大早就带着自己孙子来蹭饭。石老爷子带着来蹭饭的郑家人一起在前院厅堂里喝茶,等待着和勒柯燕南去城外遛马的李余生回家。头一次来的郑家小孙子不时的伸长脖子望望大门,看来是对只闻其名的李余生非常好奇和向往。
石老爷子看着这孩子笑的很慈祥,问郑硕:“你家老大还在阳谷?”郑硕毫无形象的垮坐在明显有些偏小的椅子上,端着茶杯喝了口回答道:“嗯,今年是回不来过年了,神策军刚占了阳谷且得守段时间吧。”石老爷子嘿嘿一笑:“老二别在禁军里瞎混了,去北府当差吧。”郑硕一脸得意的说:“已经去啦,上月刚走,先去凉州中军大营适应下,能不能去西大营看他本事。”
郑家奶奶撇了一眼自己男人,摸摸坐在身边有些不耐烦的最小孙子的头,对石老爷子说:“五哥我把城西那个庄子拾掇出来了,以后余生遛马直接去那庄子,顺便教教我家嗣业弓马技艺。那庄子后边的荒地我也让人在拾掇,准备圈起来弄个练武跑马的场子,以后五哥也去,松松筋骨也是好的。”
同辈人里石老爷子一生唯独对这位郑家弟妹有些惧怕,赶紧坐直了身子致谢。郑硕接话说道:“三司会审就这几天了,小余生估计会被传去当证人,昨儿小顾那里传来的消息。”石老爷子听了冷笑两声就说了一句:“脱裤子放屁!”惹得郑家奶奶连丢了好几个白眼。
正说话间,李余生跟燕南推开了大门牵着马走了进来。厅堂里聊天的几人相视一笑起身走出门站在房檐下看着遛马回来的李余生。李余生今天身上穿的是郑奶奶家里做好送来的一件黑色棉袍,棉袍衣领袖口上镶了了一圈灰色貂皮。大概是不习惯毛茸茸的领口,李余生边往里走边扯着衣领。
进了大门抬头看见房檐下的郑家爷爷奶奶,李余生一脸阳光灿烂的跑过来行礼问安。郑家奶奶拉着小孙子走下台阶,像对待自己孙子一样拉起李余生,顺手整理了下李余生有些不整的衣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头问台阶上的自家男人:“咱小余生这一捯饬比城里那些风流才子们都强吧?”郑硕一脸不屑的回答道:“就那些个病秧子连我家嗣业都比不上,别说余生了。我要像他们这么大啊,早就收拾的这帮子仗着家世成天乱祸害的兔儿爷们门都不敢出。”
这段日子的熟悉,让李余生很喜欢这两位毫无长辈架子的汝阳侯夫妇。随着熟悉也更加亲近,说起话来也随意:“郑爷爷,没你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啊!”郑硕两只手扶着肚子坏笑道:“还是小余生了解你郑爷爷。”说完哈哈大笑。
郑家奶奶白了一眼自己男人,把小孙子拉到李余生面前说:“我小孙子嗣业,爱弓马好习武,你得好好教教。地方奶奶我都准备好了。”李余生仔细打量了下郑家小孙子郑嗣业,用手捏了捏嗣业的肩膀手肘和手腕,很认真对郑家奶奶说:“嗣业弟弟应该练过身子骨,基础打的牢靠,郑奶奶放心,只要嗣业弟弟肯学,我会的一定都不藏私。”郑家奶奶欢喜的锤了下李余生:“咱家小余生就是实在,奶奶没白疼你!”
李余生笑着回话说:“郑奶奶说的事哪敢不尽心啊。”说完拍拍还有些拘谨的郑嗣业的肩膀说:“嗣业弟先等会,我去侍候马,回来咱细说。”说完对着郑家夫妇两行了一礼,就去牵马。转身一偏头却见郑嗣业盯着龙鳞马挪不开眼,就善解人意的说道:“要不嗣业弟一起来?”就这一句话,让小小的郑嗣业瞬间觉得这个被自己爷爷夸赞的大哥哥人确实很好,忙不迭的赶紧点头答应,然后屁颠屁颠的跟着李余生一起牵着马拐进了马棚。
石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满意的对身旁的郑硕说:“小余生看来就是需要几个小辈玩伴带带才适应的更快。”郑硕也点点头道:“是呀,头一次在福余楼里见到小余生,我都觉得慎得慌,这孩子这般小的年纪就煞气重的让我都不舒服,那看人的眼神都让人后脊梁发寒……”
李余生牵着马领着郑嗣业,和勒柯燕南一起走到马棚,开始给龙鳞马擦汗梳毛刷土,郑嗣业瞪大眼睛看的眼热。看在眼里的李余生边干边给郑嗣业解释:“龙鳞马跟普通马大不同,非常聪明会挑人。尤其脾气烈,不是熟人龙鳞马不会让人近身。这货尤其挑剔,这么些日子才肯吃石爷爷添的料,燕南叔喂的都不行。”说完指着龙鳞马那比寻常骏马大出许多的马蹄说:“这东西挨一下,半个月下不了床都是轻的。我们跟胡人打仗的时候,踢死穿皮甲的胡人那是家常便饭。”说完继续认真的侍候着马,郑嗣业很知趣的也不说话就是认真的看着,如此近距离观看传说中的龙鳞马的机会可不多……
勒柯燕南的马就没这么讲究,抹了汗饮了水拴好就过来一起等。嗣业看来跟燕南很熟,两人一边欣赏这龙鳞马一边比划着聊天,都是马的话题。李余生不时的插两句,三人聊的乐在其中。
等李余生领着郑嗣业和勒柯燕南一起回到前院厅堂,三位老人已经围坐在一起继续熬茶聊天。郑家奶奶见这么会功夫自家小孙子跟李余生已经很亲近了,很满意地笑着却毫不客气的把这三个从马棚出来的赶去洗手洗脸……
中午要吃清汤羊肉,勒柯燕南憨厚的跟侯爷和夫人打过招呼就去厨房跟自己媳妇一起操持午饭去了,李余生却被两个老爷子拉到一边说话。石老爷子首先告诉了李余生三司会审的消息,见李余生没有特别的反应,就放下心来。接着郑硕提醒李余生该去马封侯那几家去拜访一下,特别是英勇战死的林雪峰家里,年前一定要去一趟。随后却告诫李余生顾均家三司会审没出结果先不要去。
李余生认真听着,仔细的思考着郑硕说这些话背后的意味。听到林雪峰大帅的名字心绪难掩的波动了下,坐在自己奶奶身旁乖巧的讨好奶奶的郑嗣业敏锐的感觉的了刺骨寒意……察觉到了自家孙子感受的郑家奶奶拍拍自己孙子的脑门,小声的说道:“这下晓得厉害啦……”
听到这话的李余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控制住了情绪,对着郑家奶奶抱歉的笑了笑,然后对郑硕说道:“郑爷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刚来京城我就想去林大帅和马副将家里。可察觉到石爷爷这里有人盯着,怕惹不必要的麻烦,就想年后入了白虎堂再去……”说完看了眼郑硕的反应,想了想继续说道:“让我先不去顾大人家应该是顾大人那里这段时间不合适去,应该是跟顾大人如今任职的枢密院有关系吧?”
李余生说完有些欲言又止,但看着石老爷子鼓励的神情,就把心里最疑惑的话说了出来:“三司会审我觉得不重要,三司会审最后怎么定罪我觉得也不重要,这次东征咱们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怪事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咱在五军都督府里的那些老帅们也是想在三司会审的堂上把这原因摊开了说清楚吧?我也很想知道这次自家人害死这么多自家人到底是为什么?”
石老爷子一边听李余生说一边看着郑硕,等到李余生说出最后的疑惑,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和赞赏还有惊喜,哈哈大笑起来。郑硕也是一脸的惊喜的看着李余生,挑起了大拇指说道:“你郑爷爷小看了你哇!本以为你在京城历练几年才看得清这些弯弯绕,没想到没想到……”说完一拍大腿对着石老爷子表功道:“我那外甥运气就是这么好,背回来个伤兵都是块宝!”
石老爷子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指着李余生对郑硕夸耀道:“你老伍长我才是运气好,当年从一堆新兵里就爱往死了揍你,没想到揍的是个世袭罔替的侯爷。头一眼见我家小余生就觉得投缘,索性就认了一家人,没想到我家小余生除了好身手还有个好脑子,过个几十年啊,说不定就该我家小余生入主都督府喽!”
李余生被夸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说这两老爷子也不是爱夸人的人啊?郑家奶奶一脸不屑的瞪了两个哈哈大笑的老家伙几眼,拉过李余生递给李余生一杯刚倒上的茶水,拍拍李余生的手对着两个老家伙挑衅的说道:“小余生的聪明我爹光听那天晚上来这里拔钉子的人回去禀报就知道了,第二天你个死胖子就知道跑去揍人,我爹可是一大早从兵部调了小余生的卷宗来看,我来的时候还嘱咐我要好好照看这孩子。哪轮的到你俩现在才显摆!”
两个老爷子一听郑家奶奶提起她爹就全蔫了,李余生从来没有看到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爷子只提到一个人就敬畏成这样,顿时无比好奇身边的郑家奶奶的父亲是何许人也。而坐在一旁的郑嗣业一脸崇拜的看着李余生,能被眼前这三位长辈还有那位老祖宗都夸过的人,郑嗣业还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