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生坚决不肯和顾均魏旭同席吃饭,只是坐在一旁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的干粮。顾均边吃边看着李余生,魏旭笑言:“我带兵只看吃相就知道这兵怎么样。能吃出气吞如虎气概的兵,绝对是好兵!”
顾均用手巾擦擦嘴角,指着李余生打趣的说:“北人粗犷,南人细腻,魏将军若是进了西大营,估计放眼看去满营都是这般气吞如虎的饿死鬼。”魏旭听闻哈哈大笑:“我现在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去西大营了……”
李余生对两位大人的玩笑话完全当听不见,吃完干粮拿起水袋猛灌了几口,就起身去收拾顾均的坐骑,做好出发的准备。顾均此时也刚好吃完,就将李余生唤过来。顾均从文袋里取出一封公文,递给李余生。李余生接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顾均。
顾均叹口气说道:“兵部下发的,我到了倒马关才知道,林二哥让我回京路上交给你。”李余生低头看完公文,等着顾均说下文。
顾均点点头,有些满意李余生的反应:“兵部坚持的结果,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到时候皇室会带军方的人听审,估计礼部和户部吏部也会去听审。这也是让你到咸京的原因之一,审案可能需要你上堂作证。”
李余生听完就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公文,然后抬头看着顾均问道:“这种事情还需要审?”
顾均随口想要说出那个想当然肯定的答案,可话要出口却发现,自己想当然的理由要是真按律执行确实根本不需要审。只得把话咽回去,摇摇头,对着李余生解释道:“京城做事,不像在边镇军府那么直接爽利,你要习惯。”
李余生仔细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点点头答应了,收好这封公文,起身行了一礼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钦差队伍卸甲休整了一个时辰,然后继续上路向着咸京进发。卸了甲的李余生浑身不自在,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不踏实,总觉得自己会这样飘到天上去,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龙鳞马的缰绳。可胯下的龙鳞马却兴奋异常,高抬马腿走的是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看得后面的禁军眼热不已。
李余生就这样第一次行走在地上,穿行在大秦的腹地国土上。以前到过的一些地方,都是从天上高高飞过望过一眼,这和在地上行走感受完全不同……
再往南走,已经入冬时节眼前居然出现了绿色,让李余生感觉像是在时光倒流。人口越往南也越稠密,路过的县城个个比得上凉州的规模,想想那个嘴毒的黄统领当初笑话自己乡巴佬没见识还真说的很有几分道理。
……
……
一路向南行来,过了箕谷关,就进入了京畿平原地带。
适逢今冬头一场雪,这才让李余生感觉有了些熟悉。抬眼望去,道旁田地连成片。极目远眺,四面连个能算是土包的山都没有,这让山里长大的李余生新奇起来,还真和在天上看的感觉很不一样啊……
李余生摊开手掌,接了几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掌里融化,然后抬起头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雪,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和自己那些逝去的同袍:咱们用命保卫的咸京城近了……
习惯了西北大漠草原上风雪的李余生在这场京畿地区今冬头一场雪里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却没发现身旁的禁军将士看着只在军袍里加了件夹袄就能怡然自得的傲立风雪中的自己,就像是在看怪物。
禁军这趟皇差走到现在已经是苦不堪言,尤其是这场大雪……
顾均已经是锦帽貂裘,看着身前有些孩子气的李余生,微笑不语。
陪在身旁的魏旭看到长发迎风飞扬的身影,感受着这个少年的青春逼人英姿勃发,对着一路走来早已熟络的顾均感慨的说道:“若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顾均赞同的点点头,说道:“他是个孤儿。”
魏旭遗憾的接话:“顾兄为何不收为义子?”
顾均想到自己翻看卷宗时看到的那些信息,摇摇头:“这孩子也是忠烈之后,要不然收为义子也轮不到我呀……”
魏旭也不追问原由,岔开话题郑重说道:“那就在京城多照看,刚从战场下来的兵容易出事。”
顾均点头答应:“回京魏老弟也多来我府上坐坐,此行能认识老弟很是荣幸!”
魏旭听闻此言竟然生出久不显露的豪气,大声笑着说:“能认识顾兄,何止是荣幸啊!”
李余生完全没有听到这段关于自己的对话,手里握着的那个黄统领留给自己的木质令牌想象着京城里自己听说的一切,笑容不知不觉就浮现在了嘴边……
……
……
此时的京城,随着钦差顾均回京的消息传来,整个咸京都显得很烦躁。兵部不依不挠的将导致此战失利的主帅驸马夏博阳闹到了五军都督府,想要让帝国的老帅们出面解决这个麻烦。老帅们却好似集体消失,极为不合情理的对这事不闻不问。
当今圣上原本想要糊弄过去,但五军都督府诡异的态度却让皇帝异常警惕,就把皮球踢给了刑部。刑部也不傻,一句民法不管军的理由又把这烫手山芋丢回给了皇帝。最后还是丞相出面和稀泥,搞出个三司会审,各方听审的方案出来。只等顾均这个钦差巡边回来熟悉情况之人到了就开堂问案。
这些李余生不知道,李余生只是知道自己进京还需要在三司会审的时候接受问询。至于三司会审,李余生只是觉得多此一举。却不知多少大人物为了这场确实多余的官司费了多少心思,动了多少手段。京城此时已经暗流汹涌,波云诡谲。
……
……
下了五天的雪断断续续,从开始落地就化到如今已然堆积了有半尺厚。
雪地行军最耗费人马体力,顾均不得不放缓行进速度,每逢村镇都停驻歇息。就这样又走了两天,前方远处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禁军里不断发出欢呼声,大秦帝国的都城咸京到了。钦差队伍的行军速度骤然加快,回家的动力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禁军开始派出信使向京城进发,钦差回京的仪式准备开始启动……
然而这一切和李余生无关。李余生骑在龙鳞马上走向咸京城,看着眼前这座越来越近的城,开始觉得黄统领以前骂自己的话非常有理。越是靠近这座都城,越能感受到这座都城的雄伟和壮阔。这是在高高的天上俯视所感受不到的。
人力汇聚创造出的人间壮阔,不是飞在天上高高在上所能理解和感受得到的!
李余生看着道路旁连绵不绝的村镇,想着建造出这座大城的人们和在这大城里生活的人们,不由得觉得,这虽然和自己跟随义父所见的那些凡人不可知不可及之地不同,但具有一样让人震撼赞叹的资格!
随着钦差一行的前行,白茫茫一片前方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顾均看着好奇的李余生,告诉他那是凌河。
咸京人送人北去,就是在凌河折柳相送。北返的人回到咸京,亲友也是在折柳桥下迎接。
李余生将这些名词在心里和黄统领的话和自己高高在上俯视的印象对照,有些出人意料的发现,那家伙居然没有夸大其词。想着想着,李余生在寒风料峭里对着越来近的凌河折柳桥和咸京城满怀期待地笑了起来……
折柳桥近了,只需要看到官道旁那黑压压一片人就知道了。李余生知道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也没兴趣跟着顾均享受这种排场,对着顾均行了一礼,刚想说话,却被顾均一句话堵回来了:“想要一个人先进城?想都别想!”
说完看着脸垮下来的李余生哈哈大笑,挥了挥手,从自家带出来的一名亲卫催马走近:“让老方带着你进城。”
李余生看着一路上早已熟悉的神策军出身的老卒方禾,裂开嘴笑起来:“有老方叔领我就不怕找不到地方了。”说完,对着顾均行了一礼。这一路顾均的关爱和照顾李余生感受得到!
行完礼,李余生双脚一磕马肚,早就憋坏了的龙鳞马就像射出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顾均笑盈盈的对着魏旭感慨道:“少年得意马蹄疾啊!”
魏旭咧着嘴笑道:“青春正年少,不轻狂岂不有负这大好年华?!”
顾均点头同意,有些追忆的说:“想当年我也就比这小子大不了多少,一头扎进北府军里,身旁皆是我大秦好男儿,烽烟起时,早饭是尚能听闻唱名入帐声,晚饭就可能在阵亡名单里……前一日还在一起嬉笑怒骂,后一日只能在英灵帐中缅怀……”
魏旭扬天看着飞舞的雪花,悠悠的长出一口气后说道:“大秦军人便是如此!”说完看着远去的李余生哈哈一笑道:“咱大秦军人一代代就是这样传承下来的,是个老军伍看到这小子就高兴,后继有人啊!”
顾均遥望快要看不到的李余生,笑容满面的点头赞同。
……
纵马狂奔的李余生感受着速度带给自己的快感,想着先赶到传说中的得胜门前等着老方叔就好,便再次催动龙鳞马,打马向咸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