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曦犹自沉浸在即将近距离欣赏“伪西格拉姆大厦”的喜悦中,慢了好几拍才想起纪司辰好像终于说了一句话,可惜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你刚才说什么?”她一脸喜气洋洋地被拖出车子。
“我说,这次不仅能让你看到高层公寓的外观设计,还允许你360度无死角观摩它的内部结构。”
“没有时间限制?”
“随便多久。”
于是,被高档住宅楼的优雅气质成功俘虏了的顾某人,一直非常合作地缩在纪司辰怀里,一路如饥似渴地看向两边,直到被抱上了电梯,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她眼睁睁看着纪司辰不假思索地摁了17楼的电梯键,又轻车熟路地掏出了房门钥匙……
这绝对不是一个参观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防盗门打开的一霎那,顾言曦警惕地抬起头,也顾不得赤脚,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这到底是哪里?!”
“独家观景台。”纪司辰仿佛料定了她会是这反应,居然大大方方地松开手,撂下她独自进屋。
此情此景,再迟钝的人也应该反应过来。
顾言曦站在门口,看着他把钥匙和处方药丢在桌上,然后到鞋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双大得还不算离谱的拖鞋。
“这里没有女式拖鞋,你先凑合着穿吧。”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住在这?!”拖着两只不对称的脚的女人毫无形象地靠在门口,几乎要发飙。
“我说过了,是你没听见。”纪司辰无辜地把那双拖鞋拍了拍,放在地上,“外面凉,赶紧进来。”
居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敌人带进了埋伏圈!
“纪司辰同志,你上辈子是王二小吗?”顾言曦在门口踌躇了半分钟,本想潇洒转头,打道回府,无奈顾念着自己身体伤残,行动不便,还是顺从地套了拖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放心,这里没有明枪暗箭、地雷大炮的,你都在想些什么?”纪司辰站在自家的客厅里,如鱼得水地露出一个风骚的浅笑,“怎么样?这栋“伪西格拉姆大厦”的内部结构你还满意吗?”
顾言曦轻哼了一声,心里却不得不佩服纪司辰独到的审美品位。
这个屋子是挑高的复式结构,颇像当下流行的LOFT公寓,有上下两层。虽然单层面积不大,布局却很精巧。密斯崇尚的“少即是多”的原则在他家里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大量玻璃和不锈钢结构的运用,营造出一种轻盈的质感,简洁干净而空旷。
“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顾言曦嘟囔一句,钢化玻璃的隔板透明得连一丝指纹印都没有,让人实在不忍心把手放上去乱蹭,“这也太干净了吧!”
“恩”纪司辰倒是承认得痛快,“我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工作室,平时家里要是乱一些也就顺手收拾了,每周末还有钟点工过来。”他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放下,“杂乱无章的环境不利于思考。”
顾言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怎么会忘了呢?自律、冷傲、理性——这才像是纪司辰的风格,一如他对待公寓的态度。
所以……这些日子她接触到的这个男人,多半是有些失控吧?
“过来看,这是我的书房。”纪司辰似乎没有发现顾言曦的出神,真真像是要带她详细领略建筑内部构造一般,极其绅士地逐一推开房门介绍。
果然是专业的一级注册建筑师,他的书桌上立着一只中型的黑色资料盒,旁边是整齐摞好的一叠图纸。铅笔和针管笔被依次放在文具店才有的透明方格柜中。一百多支马克笔按照颜色顺序排好,用特质的木架装了,钉在墙上。笔头的色彩标示,像是一道渐变色的彩虹,呈现出房间里唯一绚烂的色彩。墙壁上还挂着大大小小的抽象建筑图片,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这简直就是理想中的画室模样啊!!!
习惯了窝在一亩三寸的小地方作图的顾言曦,羡慕得两眼发直,然而最令她激动的还是书桌背后那一大面落地的玻璃窗。
天空仿佛触手可及,烧红的夕阳含混着烟云落进窗框利落的线条,像是一幅色彩绚丽的西洋油画。
“喜欢?”纪司辰走到落地窗前,整个人都融入那张美轮美奂的背景里,他眉梢轻扬,随手敲了敲身后的玻璃。
美景当前,哪里还顾得上节操。顾言曦毫不犹豫就点了头,拖着不争气的残肢,顽强地走到窗户面前,把脸也一起贴上去。
“还记得你说过天空是唯一能给予你安宁和力量的东西。”纪司辰静静开口,“这么多年都没变啊……果然很喜欢吗?”
顾言曦猛然从窗口回头,眼神一时间复杂难喻。
——“哎,我真的觉得天空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迹。我每次做设计没灵感了,就出来看看天,它总是能给我灌输灵气,增强小宇宙。啊!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爱!你!”
——“你唯一的……?”
——“好啦好啦,还有你嘛!小气鬼……”
也不知道纪司辰说到天空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他们之后的对话——
你和天空,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东西。
“喜欢的话,这个书房就归你了。”纪司辰顺口往下接,说罢,连他自己也呆了呆。
“呃?”顾言曦同样脸色一滞。
“君子爱天,取之有道,不敢夺人所好。”她深吸两口气,咧开一个很难看的笑,“我看时间不早了,这房子的结构也研究得差不多了,要不……”
黄昏的天色暗的很快,房间里没有开灯,采光不够的时候,两个人的眉目就都隐藏在各自阴影的角落里,只能听见此起彼落的呼吸声。
“喔,我突然想起来,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车子没油了。”纪司辰不咸不淡地回复她。
“怎么可能刚好没油了?!”顾言曦瞬间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拔离出来,“难道你准备把车子拖到加油站去?”
“剩下的油量只够开到加油站。”纪司辰悠悠地走到门边打开灯,白炽灯的光芒突然爆起,亮得人一阵眩晕。
“那……咱们现在开车去加油行不?”
纪司辰伸了个懒腰,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答如流:“抱歉,今天抱你消耗掉太多的体力,现在走不动了。”
果然,决定挺进他家就是一个错误。
顾言曦咬着下唇,悔不当初,“不然……”
“对了,还要再提醒你几点。”纪司辰步步紧逼,然后飞快地打断她,“第一,这附近一片都是这样的高层住宅区,最近的公交车和地铁站应该都在3公里以外。第二,能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私家车也基本上有专车接送,所以打车你就别想了。第三,请问顾小姐,你觉得以你现在这样的情况,能自个儿走多远?”
!!!
眼见纪司辰又露出了那张招牌式的欠揍脸,顾言曦条件反射地开始牙痒痒。
换做当年,自己身形敏捷,进可攻,退可守,从没有过完败的战绩。可偏偏现在落到了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行了。”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慷慨就义般英勇地闭上眼睛,“我,我留在这里住一晚……”
大鱼上钩,纪司辰眼里闪过一丝光,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我叫了外卖,马上会送过来。要不你先洗个澡,等会儿上药?”
这些看似好心的建议安排得时间紧凑,环环相扣,想来是那腹黑而阴险的男人早有准备。
顾言曦经这一提醒,果然觉得身上黏腻非常,建筑工地上灰大,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不比灰头土脸好多少。
她感叹一声,慢慢挪到客厅,却发现纪司辰已经从卧室拿出了一套蓝竖条纹的衬衫,“这衣服我好多年没穿过了,干净的,将就一下当睡衣换了吧。”
“哦。”
“浴室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放心用。”
“哦。”
“那个……你还要什么?我现在下楼去买。”
刚才不还说累得连车都开不动了,现在倒是殷勤!不过这话顾言曦没有说出口,只摇了摇头,淡淡看他一眼。
纪司辰手里拿着旧衬衫,站得像一个僵硬的木桩。见顾言曦好久没有反应,又添了一句:“你一个人能洗吗?”
这话的声音越说越小,他也自觉尴尬,别扭地把头撇向旋转楼梯,“不是,我是说你的脚……没关系吧?”
“得把绷带先拆了。”顾言曦这才注意到脚上的问题,皱着眉头伸了手去够。
“别动!”纪司辰把衣服放在餐桌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架住她的胳膊。
“哎哎,你又干嘛!”顾言曦摇摇晃晃跳开自卫,却丝毫没能阻止事件的进展,几步就被拎到沙发上坐下。
纪司辰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拖鞋,很快,从脚踝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胶带撕开的声音。顾言曦几下收腿没有得逞,干脆由了他去。
“恩,比下午好多了。”绷带一层一层揭开,露出泛红的伤口,黄色的水晶状脓肿已经消下很多,上面敷着浅黄色的粘质药膏。
“再上几次药,明天应该能消肿了吧。”纪司辰似乎在自言自语,把敷料扔在茶几上,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顾言曦的脚踝。
这人不是有打扫卫生强迫症吗!居然把纱布直接丢在桌上!
顾言曦看向那块沾着不少黄红脓水的敷料,心里一阵恶心,当下觉得劳动纪司辰大驾做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不人道。
“喂,喂!”她拍拍纪司辰的肩,“看出什么名堂没?放开吧,抬得腿酸。”
纪司辰脸色一红,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举动确实于礼不合,赶紧讪讪地松开手,轻咳一声道,“呃,你,你进去吧……”
浴室的地上铺了防滑垫,几个容易滑手的地方甚至细心地包上了毛巾。
顾言曦把衬衫放到架子上,头发披散下来,心里忽然生出细小的感动。这个浴室不在主卧里,应该不常被用到,这些防滑措施显然都是纪司辰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布置的。
“真当我是残疾人啊!”她小声嘟囔一句。
浴室门外悄无声息,静得像是没有人,也不知道纪司辰正在做些什么。
顾言曦在墙壁上靠了很久,直到觉得浑身冰凉,才缓缓打开淋蓬头的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