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香阁里众人气氛紧张,望江楼外却别是一番热闹。
今日是江陵城中居民春祭河神的日子,这祭典由来已久,传承至今也不知多少年。每年二月十五,城中一应居民便会在一众德高望重、穿着庄重的士绅的带领下来到江边祭祀。
这典礼的祭台选的地方正是在望江楼左侧靠江的一处空地上。
此时,天色渐黑,西边的落日就要退出天幕,一轮皎洁的圆月已在东边天空隐约可见。江边聚集了许多前来观礼的居民,人山人海,早已布置好的一笼笼花灯逐次亮起,照耀得江边一片光亮。
祭台之上,正中摆有祭坛,祭坛面向江心的前方,一尊雕刻恢弘的河伯神位巍然而立。祭坛左侧,恭敬立有三人,分别是读祝、焚祝和初献官,在他们身后则亦有一群身穿白衣,扮相圣洁的乐生、舞生驻足等待;祭坛正前,亚献官和终献官稳重而虔诚地站着;祭坛右侧,则有更多的执事立在一旁,从前到后站着的分别是引替三人,司樽五人,捧爵者和捧帛者并肩而立,他们的身后则是司洗五人。
诸物齐备,人员皆至,祭祀典礼正式开始。
第一礼,陈读祭文。只见读祝向前一步,打开手中祭文,庄严地朗诵起来,铿锵有力,激情澎湃:”河神在上,余借江陵城之地,临皖江、秋浦河、淮扬河三川之水,承众之所寄,聚民之所望,率民之众今敬拜于尊前,以祭混沌初开,生有天地。天经日月,地行河江。灌溉中土,孕育炎黄。食鱼之肉,衣鱼之裳。解我饥肠,有蟹有鳇。解我寒暑,一汤一凉。砥砺心智,身健体强。人杰地灵,江水所养。纵横裨阖,美名传扬。皆尊所赐,皆尊所养。千年历史,全赖三川。至于吾辈,心意惶惶。幸逢盛世,无限荣光,滨江湿地,生态长廊,水富生鱼,百鸟竞翔。钓沉网重,汗水飞扬。民得温饱,国家富强。伏谢河神,恩泽四方。河神保佑,万民健康,河神保佑,和谐万方。风调雨顺,国运隆昌。万众归心,雄视万邦。河神保佑,无忧无恙。拜于尊前,心意惶惶。拜于尊前,心意惶惶。“四周此时一片肃穆,不见一丝声音,观礼众人皆屏息凝神虔诚地听着读祝致辞。
第二礼,焚香献礼。陈读完毕,献官、执事行四拜礼,行礼必着履,履者礼也,饰足以行礼也。司洗上前,盥洗,就位。执事焚香迎神於阳,呈上牲牢之献,埋毛血。
第三礼,乐舞迎神。乐生鼓瑟吹笙,曲艺恢弘大气,悠远传扬,一众白衣舞生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舞姿卓越,灵巧又不失阳刚之美,一旁观礼线外的城中居民看得如痴如醉。乐奏半时,神其来格,乃行四拜礼迎神。
第四礼,行初献礼。奏乐舞蹈风格一变,曲艺氛围开始变得庄严肃穆。首位引替出列,引初献官到达盥洗所,献官洗完司洗上前供巾,然后到达酒樽所,此时司樽为所有捧爵者斟酒,捧爵者及捧帛者立刻到神位前东侧朝北立,配位在神位南,朝北立。初献官诣神位前,跪奠帛,奠爵,俯伏兴,平身。
第五礼,行亚献礼。亚献官出列,依照初献官所行步骤再次行礼一次。
第六礼,行终献礼。终献官出列,如是依旧。
第七礼,饮福受胙。奏乐舞蹈再是一变,音乐开始变得欢快起来,舞者的舞蹈也开始恣意流转,动人心神。初献官到位,跪饮福酒,受福胙,俯伏兴,平身。然后初献官复位,执事捧胙出,众官再拜:鞠躬,拜兴拜兴,平身。礼尚往来,祭坛上的所有执事、献官一起分享酒蔬,其乐也融融。
第八礼,乐舞辞神。奏乐变得哀愁,依依不舍的,舞者舞姿依样缠绵悱恻起来,众人一同行四拜之礼。
第九礼,焚祭河神。焚祝上前,焚祝文、焚帛,渴求上达於河神。
九礼既毕,礼成散胙。凡与祭者,皆受福胙,有着”恩礼广博“的意味。观礼众人霎时成了一片欢悦的海洋,众人一同分享着祭奠河神留下的酒蔬,不分贵贱,互相致意,心中祈祷来年安好。
玄香阁虽高至望江楼二十三层,外面的喧闹依然清晰可闻,只是众人既没去参加祭礼,也就没了那份祭祀的心思。大家还在为刚刚发生的事情争吵不休,不管众人如何申斥喝问,万乐扬一份老神在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拦着是吧,我还就不走了,反正口上道歉不少,其它实质的一样没有。
李琳琦此时也是骑虎难下,没想到万乐扬这厮忒不要脸皮,事情弄到这样,他反而破罐子破摔,任你如何述说,我自巍然不动。一群人围到现在,口水费了不少,却愣是动手的没有一个,毕竟有个”府君公子“的名头撑着,便是李琳琦这个受伤正主也不好欺过头去。
眼见拖延至此,不是个办法,欧彧眼珠子一转,略下狠心,上前指着万乐扬说道:”看来阁下是欺负在座都是斯文人,不好与你怎样,所以有肆无恐是吧,边观环宇,如你这般脸皮还真是不多见,看来今日这事你就想这般混过去。“说着欧彧还故意装作不屑摸样,”没你想得那么轻易,我们都是读书人,虽然君子动口不动手,却还可以口诛笔伐,在下不才,略通文墨,即将入学稷上学宫,等到了学宫,我一定专门著书立传,记录阁下的丰功伟绩,至厚修为,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啧啧,到时候,阁下一定路人皆知,扬名天下啊!“
围观众人一听欧彧是稷上学宫的学生,年纪还这么小,立刻高看一等,再细听他说的这般绝户之计,虽然欠缺儒士应有的仁者之风,但真真切切地是一击即中,让人不得不妥协。
果然,本来打算豁了脸皮不要趟过这关,还有些自鸣得意的万乐扬听了欧彧这话,立马就呆不住了:“这位小公子,何须如此,我也是一时酒后糊涂,已道歉无数次了,你还想怎样?为何要揪着我一直不放呢?”说完还一脸无辜样子,让人丝毫无法把他与之前的嚣张放荡模样联系在一起。
李琳琦一听气极反笑:“怎么,倒是我兄弟二人的错了不成?”,欧彧也在旁补上一枪:“兄长,这人的脸皮实在是比天高,比地厚,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我们与他纠缠得不偿失,反正这书我是写定了,到时候在场的众位公子佳人一定记得为小子做个见证。”说完还向着周围做了一揖。
围着的众人受了一揖,一个个都笑着回道:
“那是一定。”
“公子尽可放心。”
“本公子到时一定抄上一本,细细品读啊。”
“这样的府君公子,也真是给家里’长脸‘啊。”
······
眼见事态一下发展至此,万乐扬如何忍得了,立马变了脸色大声嚷嚷道:“事情不要做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你们当真要逼我至此?”
众人那受的了这个,除了少数不想惹麻烦的悄然退去,更多的则是叫嚷开来,纷纷冷嘲热讽,一副怡然不惧的样子。万乐扬则恼羞成怒:“不过一时醉酒而已,你们竟然逼迫至此,我要是名声坏了,你们也别想好过。”这番话总算镇住了大多人,毕竟事不关己,没几人真得想与“府君公子”结上死仇。
眼见火候终于到了,万乐扬也是适时服软:”这位公子,还有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说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冤家宜解不宜结,一句话,本公子绝无二话!“
能逼得这微胖少年这般表态已经殊为不易,欧彧这时也不再添油加火,静静呆在一旁,看琳琦学长和陈姑娘如何说道。
一直没有说上话的陈姑娘此时倒是先开了口:”妾身倒也无甚关碍,只是李公子为了帮我被你伤了额角,却是不能轻易放过。“
李琳琦此时虽见微胖少年服软,心中积有怨气,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额头:”我也不需要你赔我什么,本公子也不缺那些,不过你今日想完好无损地走出玄香阁,也太对不起我这无辜破了相的额头,只要你肯留下一般伤痕,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往后我们都不再追究。“
李琳琦本想这微胖少年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定是爱惜自己身体,害怕吃痛,不会答应,自己到时再接机质问逼迫,要他好看。
却不想这万乐扬,心中一盘算,倒也是一个狠角,从一旁桌上拿了一个青花玉盘就对自己额头撞去,玉盘粉碎,额角也伤得不轻,鲜血一下就流了下来。
在场众人一阵目瞪口呆,那万乐扬却也不擦拭,一拱手,掉头就走,留下一堆狼藉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