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白色粗毛巾被放在木盆里,带着白色雾气的热水从石制嘴壶里慢慢流出,落在粗毛巾上慢慢把它淹盖。略带粗糙的双手伸进热水中,拿起毛巾,慢慢的拧了拧;温水顺着毛巾边角,睡着手掌边缘,顺着最下的地方全被挤了出来,滴落在然后在一张同样粗糙并且带黑的脸上轻轻擦拭着,温热的水汽在脸上漫过,触碰着脸上的皮肤然后蒸发消失在空气中,虽然看着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至少躺着的人或许会感觉舒服一些吧!
房间里周远细心的照顾着父亲,昨晚他们离开了小镇来到了临镇的这间小屋,然后周福就倒地不起,而他则是照看了一整晚!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是刚闲下来就感觉一股浓浓的疲倦之意直袭他脑海,仿佛断线的风筝一般,将要随风飘摇一般,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父亲,似乎紧绷的玄放松了一些,他仰靠在椅子上慢慢闭上双眼。眼睛一闭上,他空白的大脑一片沉重,大脑仿佛打开防御模式一般,一点点的思考也不允许,只是让他的全身放松,紧绷的脑神经,四肢的肌肉,哪怕右脚还有一点点的用力也不允许,他很自然的张开腿让它被放得更轻松,很快他就睡着了,从入睡到深度的沉睡这个过程持续的非常短,也正说明了他真的是很累了!
梦中战火弥漫,浓烟四起,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哪个夜晚,回到水缸下的黑暗空间里,他甚至能清楚的听到房屋内那些人走路的脚步声,罐子摔破的声音,还有无数人的呐喊声,“阿~”,他清醒了,只不过那些呐喊声似乎有些真实!“啊~”同样的嘶喊声再次响起,他转头,此时的呐喊并不在梦境,而是床上周福痛苦的呐喊。被褥乱成一片,周福此时表情痛苦万分,双手不停的捂着心脏的位置,翻滚不已,似乎随时都会从床上摔下来一般!
周远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只是小歇了一会,刚刚都还好好的。他双手压在周福身上以防他滚下床来;“父亲,父亲你这是怎么了…”,“父亲!”。
周福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喊一般,他痛苦的嘶嚎着,捂着胸口的双手握得指尖发白,脸上一阵发白,诡异的是双唇的颜色,像玫瑰一般鲜红。
“怎么办!怎么办!”,他可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以前在周府有什么事都是父亲自己解决,更何况他可是少有生病,伤害感冒什么的他从不吃药,倒是有几次发现他给马儿熬药。
“噗~”,怎么回事?就在周远不知如何是好时,躺在床上翻滚不停的周福突然突出一口发黑的黑血出来,然后再次昏睡过去!
看着再次平静的父亲以及地上那滩黑血,他决定出门去找郎中。以现在他父亲的病情,如果再拖下去他真不知道他父亲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从医者郎也,郎之上师也。他们逃离的小镇名叫无忧,是永乐洲一个偏僻小镇,而现在的这个名为汾水的小镇比他的临阵无忧还要贫瘠。无忧接着四面交通的方便,反而比其他小镇稍稍繁华,但是汾水就不一样,背靠大山除了无忧的路似乎哪也去不了。不要说在这里找寻大医师,就算是普通的郎中要是能找上一个也算是不错了!
周远对汾水镇很不熟悉,一来他从未涉足过离无忧镇差不多半天还多路程的汾水(这里的一办天路程是指骑马所用的路程。),二来是人们对汾水的评价,因为人少所以人们口中的汾水跟穷字一直是绑在一起。
关上房门,他走向最近的人家,希望能打听到集市和郎中的信息。阳光照射在山谷中,背面的大山山脉长满茂密的树林,山脉顶端笼罩在白色雾气之中如地龙一般绵延而去,看不见终点。大山之上孤立的处着一两处孤房,伸手一比,不过指甲一般,但和那些同高的树木一比,似乎才能带给你真实。
在周远离开的房门前,树下一匹马儿正啃着地面冒出的青草。房间内那滩黑血不曾移动,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原本平静的脸再次皱起眉头,放下的双手再次缓缓按在心脏的位置,原本被擦干的面庞再次冒出汗珠,仿佛什么东西在撕咬着他的心脏一般,房间内安静了的空气中再次响起哀嚎,听上去是如此的痛苦。
“吱~”木门迅速的被推开,周远飞快的跑到父亲床边,双手按着他躁动不停的身体,“父亲!父亲!”,“你怎么了,父亲!”,本就红肿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打湿,“父亲,你坚持住,郎中马上就来了!”,“李郎中,你快来啊,我爹不行了!”。
随周远呼喊之后,走进一上年纪的老者,老者头发发白,皮肤褶皱,拄着一拐杖,头埋的很低,弓背弯腰,走路缓慢并且身体还不停的颤抖,老天这人都快过古稀了吧,看着他走路的样子,似乎随时会摔倒一般。不过周远可没想这么多,“李郎中!李郎中!你快来看看啊!”,“我父亲…”。
“来啦”,“…”,“来啦”,“别着急呀!”,这话说得周远那个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立马去把他给拽过来。
“把手给我。”来到床前的老者,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
周远使劲把父亲的双手从胸口的位置掰了下来,送到老者身前。而老人则是伸出他那带着颤抖的两指轻轻的搭在了周福的手腕处,细细的把着脉搏。“他,在这之前有什么症状?”,他开口询问周远。“似乎是胸口疼得厉害,一直捂着胸口叫喊,身体在床上翻滚!”,“而且还吐了口黑血!”,周远看着床上的父亲,尽量的把他的病情叙述清楚。“黑血…”,老者慢慢的思索着,“他这是中毒了,老朽无能为力!”,老人一边把手收回,一边摇头的说道。“可是…”,正当周远不甘的时候,老人伸手阻止了他说话。“这毒很霸道,现在正在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他如此疼痛难耐也是如此!”,“老朽只是一郎中,实力浅薄,无能为力!”,“我这有些药粉,你拿着给他服下可缓解疼痛!”,老人说完,从衣兜内取出一个纸包,送到了周远手上,“此药名为啊芙蓉,极易上瘾!”,“每当他疼痛时,可取少许,吞食或含于舌下”,周远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全是黑色粉末,他依言取了少许,双手颤抖的喂进了周福的嘴里!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老人的意思是说他的父亲活不长久了!泪水如潮,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的流,他全身瘫软在地。
“老者摇头,一如来时一般,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周福服下黑色药粉后,便慢慢的平静下来,只是看着他的周远,内心止不住的悲伤,泪水肆意滑落,看着父亲他的双眼渐渐空洞无神!
在昏迷了一整天之后,周福终于在夜幕十分醒来!他睁着双眼盯着房梁显得十分平静,之前乱糟糟的被褥此时已经平坦的盖在他的身上,嘴角的血迹依稀可见。
周远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想着李郎中的话,那些到了嘴边的话语又被咽了回去,本不想在父亲面前流露的眼睛此时被大湿。
“父亲…”,他哽咽的开口呼唤。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才是周家的少爷”。周福简单的两句话如一记惊雷,打在周远的身上。他不知道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糊涂了?
“在你将要出生之时,少爷叫我出去找一个跟你年龄相仿的婴儿,最后我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虽然比你稍大点,但谁又能看得出来呢!”,“…”,“到你出生之后,少爷给你起名周远,然后交由我抚养长大。”,“而那名孤儿少爷起名周杰”。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本想说的话语此时已经不再,反而是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看着你慢慢长大,说实话你真的很乖,我多么希望你就是我的孩子啊!”他空洞的眼睛此时慢慢变得有些明亮。“少爷本打算不让我告诉你这些的,但是我习惯了给你自己选择,所以还是说了出来!”,“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秘密,也是唯一让你不知道的事!”他慢慢转头,看着周远。
周远此时想起以前的往事,怪不得周夫人每次都表象的那么奇怪,那么热情,他终于明白那包裹着泪水的眼睛里面的含义,还有周老爷,怪不得觉得他那么奇怪!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开口说道:“你才是我的父亲!”
周福看着周远,听着他说出来的话,终于是挂上了一丝笑容,但是他还有话没说完,“杀灭周家的人外号,妖人魅影,他以前和少爷是师兄弟,听少爷说他修炼一种魔功走火入魔,变成了一个妖人!”。
“妖人?”周远有些好奇。
“对妖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这次周府遭劫,其实少爷早有预料,只不过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迅速!”,“咳!咳!咳!噗!”周福脸上略带少许痛苦,咳嗽的时候似乎牵动着全身,一口黑血又被吐了出来!
周远赶紧拿出黑色药粉,送与他嘴里!
“这是…”待周福缓和下来后,他盯着周远手里的黑药开口询问。
“这是,一老郎中给我的药,可以给你止痛!”周远开口,直到此时他的内心才开始慢慢恢复平静,所以他走向木盆准备给周福清理下脸颊!
“这药很好,也很不好!”他无由来的说了一句,然后沉默。
周远似不能理解,他对医药不是很熟悉。
“少爷和夫人希望你过得好好的!”,“这间屋子是很早以前少爷让我置办的,放米缸的位置下面有些银子。”,“应该就这么多吧!”他说着的话语有些不着边际,前一句后一句似乎并不能连起来,有点像是交代。“路,你自己选,但是要记住,一定要认真选…”
夜色渐深,房间里亮起了灯火,周远守在周福身边听着他有句没一句的唠叨,不时还给他喂些黑色粉末。窗外此时安静异常,虫鸣鸟叫并没有打乱夜的宁静,反而更填安宁,弯月如钩仿佛是死神放出的镰刀。
父亲走了,走之前很痛苦,不停的咳嗽,不停的唠叨,又不停的在回忆,不停的交待他藏的银子的位置,仿佛是想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生怕忘记什么;周远默默的听着那些不着边际,重复了很多遍的话,他没有出声打断,他只是想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看着,想把所有的一切他记得的,不记得的,看着的全部刻进自己脑海的石壁上;最后他静静的走了,安静的走了,嘴角挂着血丝,但他还是笑了,走前他带着温柔的目光,轻轻的揉着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自己摔了一跤,在地上哭泣时,他揉着他的头发,教育他是男子汉一样;就像每天早晨叫他起床时,他总会揉揉他头发一样;就像是在身处危险时抚平他内心的恐惧时一样。在那一刻他的心仿佛是被狠狠的割了一刀,然后不停的往外面冒着鲜血,一如他那停不下来的泪花一般,在那一刻他的心在无声的哭泣,在悲鸣,在哀死!
在父亲死后他去了一趟周府,希望能找到点什么,只是那里早已化为灰烬,他用坛子装了一坛白灰回来,然后再把父亲火化了,一并装在一起,然后他凭着他的记忆给周府所有人立了灵位,包括他的亲爹亲娘。那夜灵堂前堆满了他写的好多好多纸钱,有给他轻生爹娘的,有给他父亲周福的,又有给平时对他很好的那些周府下人们的;那夜从不喝酒的他,第一次喝了酒,并且醉了,醉得很深很深,那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他又回到了周府,那里有他的亲生爹娘,有他的父亲周福,还有周府的那些下人们,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快乐的吃饭喝酒!
人生在世,或悲,或喜,常人也。人生在世,或大悲,或大喜,亦常人也!天命使之,亦受,亦不受,虽然,复何为也?
春意慢溢,他在房屋周边开垦出了几亩荒田地;插下了一田的秧苗,尽管看起来有些歪歪斜斜,还种下了一些该季节的蔬菜。春去夏来,秧苗茁壮成长,他放了一些鱼儿在稻田里,地里的蔬菜换了一批。夏去秋来,秧苗挂满了稻谷,水田里的鱼儿也长大了一些,地里的蔬菜又换了一批,直到深秋割了稻谷,装满了谷仓。夏去东来,水田里的水放干了,露出了又大又白的鱼儿,于是屋里的边梁上,挂上了一些腌鱼;地里的蔬菜又换了一批。直到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周府被灭的第二年,他做了很多丰富的饭菜,然后对着灵堂的所有零位开始喝起了酒来,这是他第二次喝酒,他又醉了,又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向他们一一告别,他告诉他们他要离开了,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