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夏季。
那时梅素琴还硬朗健在,刚上高二的夏季当晚其实很想穿那件白色蓬蓬裙的,奈何奶奶的严词厉色和爸爸“你穿什么都好”的表情,只好顺从她穿了件别扭紧吧的嫩绿色旗袍。
陆远寒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和一只古代牧羊犬分享夏梓嫣的生日蛋糕。
及膝的小碎花旗袍是低开衩,大概蹲下去很有把旗袍撕裂的风险,她自作聪明的把旗袍从开衩口处提到了腰上,皱巴巴的纵在一处,旗袍的下摆能挡前能挡后,唯独有衩的两边挡不住,露出了棉质波点底裤,白底黄点。
后来了解多了他才注意到,她最喜欢的颜色就是嫩黄色。
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光的小姑娘一手托着一大块三角蛋糕一手按着狗的后背强迫它蹲坐在地上。只见她对着蛋糕的一个角咬一小口,然后把蛋糕另一边递到狗的嘴边让它啃上一大口,然后自己再咬一小口……一人一狗就这么全情投入的吃着同一块蛋糕。
当时,站在远处的陆远寒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后可以在家里养这样一条狗,养这样一个人。
缓缓踱步过去才听见小姑娘吃着蛋糕吐字不清的说话声:“你说我是不是很好啊……给你吃这么多蛋糕,被你奶奶看见,她肯定要追着我满院跑,你只能吃狗粮的对不对?不过零食也要吃嘛!而且……这么大的蛋糕,今年不吃你以后就吃不上了……你想指望我?我肯定不会有什么成人礼呀!要不——你去求求你奶奶,等我十八岁的时候也给我办一个?然后你就有蛋糕吃了……”
陆远寒站在她和狗身后,听她声音脆而迷糊的絮絮叨叨,听到第二个“你奶奶”才反应过来其实指的是她奶奶。
原来这就是夏致安的小女儿,黄欣难产死后留下的那个。
他对夏家的事情早已是了如指掌,只听她几句话就能把她的处境看个透彻,一时竟有些好奇的侧身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干净的侧脸不如姐姐那样美艳动人,但朦胧中却透着一股纯真清澈。她旁若无人的垂着眼睫歪头和狗说话,丝毫没觉察到身边有人逼近,这种浑然忘我的精神连带感染那只牧羊犬,只顾低着头吃东西。
陆远寒看清她的表情时,轻轻的扬了扬眉,这是唯一能显露他情绪的动作,惊讶的情绪。
没有不满和委屈,甚至一丝黯然都看不出来,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毫不在乎的玩闹表情,搂着狗的脖子晃来晃去的撒娇,马尾也一晃一晃的:“你去求求嘛你去求求嘛!求求就有蛋糕吃了,我分你一半好不好?”
这样的表情,如果她不是真的不在乎,那就是她掩藏的很好。
陆远寒难得冲动了一次,他站在她身后,浅浅咳了一声。
夏季果然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抖蛋糕掉了,牧羊犬立马低头大口啃起来,她猛地回头……
他身后客厅里灯火通明,离这样远也还隐隐照过来,照进她瞪大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个瞬间,陆远寒以为自己看到了最漆黑的夜空和闪在其中最晶亮的星子。
他表情淡淡道:“你底裤露出来了。”
夏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愣了半秒立马站起身把旗袍拽下去,边拽边仰着红透的脸怒视着他,结结巴巴:“你你、你看别人……那里干什么!还戴着眼镜,看的很清楚是不是!”
确实。
她站起来拉衣摆的那个间隙,一双嫩白长腿一晃而过却被他看个正着。顺着旗袍下摆往上,直到看见她薄薄布料下初具规模的胸线,才确定这个顶着傻气与清纯的姑娘确实是十七岁了。
陆远寒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即使盛了羞恼的怒意,眸子也是黑白分明的让人不敢直视,直视后又不愿错开。
“如果不是我提醒,你已经被更多人看见了,按道理你应该谢谢我。”说着他侧了侧身示意能透过落地窗看到人来人往的客厅方向。
夏季也看到了里面的热闹,自知理亏却仍然嘴硬:“我为什么要谢你,你都占了我便宜了!”
陆远寒推了推眼镜问:“你几岁?”
夏季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我十七了!”
“十七岁胸还这么小,”陆远寒勾唇问她:“你说说我是怎么占你便宜的?”
“你!”夏季顿时红着脸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两人僵持,夏季绞尽脑汁想词反驳他的时候,杨瑾过来了。
见夏季怒气腾腾的瞪着陆远寒,他戒备的看了他一眼,又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后转身问夏季怎么回事。夏季不管是从走光露底开始讲还是从胸小开始讲都无从下口,“他……他……”了半天也说不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支支吾吾的含糊说了句“没事”。
“没事就进去吧,蛋糕吃完了?”
夏季登时悄悄挡了挡身后的狗,拉着杨瑾往屋里走,边走边糊弄他:“吃完了吃完了。”
陆远寒看着她着急忙慌的心虚背影,渐渐眯起眼来遮挡眼里的笑意。
刚刚不是打算养像这样的一个人么,就养她好了。
后来,他看过很多她泛着傻气笑容,干净热情;知道了很多她干过的傻事,迷糊随性。不管是从小到大还是从他见到她以后的六年中,她过的日子明明含糊又没心没肺,却总是精彩又积极,如她的名字,温热的让人想靠近。
也许她一开始并不如此,也许她敏感又自卑,但不管先天还是后天,她终究聪明的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
似愚似傻的过自己百无禁忌的生活。
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她能无视旁人的活的肆无忌惮就是一种幸运,他的幸运。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她对着一只狗撒娇的情景。
然后,再回忆起那天晚上的初次见面会反感到立马叫停,除了那双印在心上的眸子。她能做到三百****天的无所顾忌,却独独有那么一天把她打回原形,让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没有蛋糕可以分享给别人。
他撞上了,于是连每年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的伤心都舍不得再让她经受。
他记着她的是:傻气,纯真,憨态可掬,让人心疼。
一整夜,他去了她的公寓,去了夏宅,给冷嘲热讽的夏梓嫣打了电话,给各个娱乐公司的手下打了电话。
她还给他的却是:顽固,霸道,不可理喻,我无所谓。
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他们,即便这样,只要她有一点配合,他就能扛起全部破釜沉舟的拉着她一直走下去。
她还懵懂,她还不能懂他,这些他都了解。但是现在,她的不在意,她对他的质疑,突然就让他生出一种疑惑与无力,他开始不确定夏季是不是他想要、适合他的那一个。
阳台的窗户开着,初春的浓浓夜色里连风都想找一丝温暖来慰藉自己,争先恐后的掀起窗帘钻进通宵耀眼的室内。陆远寒靠在吧台边自嘲的笑了笑:到底是他走的太快,还是她走的太慢,抑或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走在同一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