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去了医院直接进的重症病房,李不一进手术室前让我通知妈妈赶紧过来,家属签名时是李不一自己签的名,做手术的也是他。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她马上过来,让小舅妈开夜车送她过来,里面一直在抢救,李不一一直没有出来。
婵娟在外面焦躁不安,耳朵总是蹦出来,是它的猫耳朵,我劝婵娟先回到贺兰雪那里,婵娟不听,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我和婵娟心灵交流,我说:“你现在状态不稳定,快回到贺兰雪那里。”婵娟说:“我一定要在这里陪着他。”我说:“等他手术完了我通知你,乖,快回去。”婵娟忽然泪流满面道:“好不了了。”我的鼻子发酸,说道:“你更要离开,你让贺兰雪想办法,你现在这么激动,万一变成了猫的样子怎么办,二龙很讨厌小动物,你快点回去,你看看贺兰雪能不能帮忙,只要二龙还能睁开眼睛,就一定想看到你漂漂亮亮的样子,二龙手术好我就给你打电话,你一定要是最漂亮,他最喜欢的样子出现。你要控制得住你自己的外貌才行。”婵娟一溜烟跑了出去。
过去了好几个点,手术还在进行中,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二龙不会好起来了,李不一在里面一定很艰难。我躺在长椅上回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二龙虽然很臭屁,但是真的有臭屁的资本,他很聪明,甚至狡猾,还喜欢利用别人,但是本性不是很坏,有些自私但是是非分明。我想起小学时背着他上学,被人欺负,中学时骑着自行车带他上学,一次不小心掉进泥垢里,两个泥人回家……很多很多,我想起了很多。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但是我不想起来,我不想看到李不一疲惫的面容,悲戚的眼神,也不想看到垂死的二龙。我装作睡着了,静静的躺在长椅上,有人在我身上盖上一件衣服,坐在我的脚边。我睁开眼睛,我身上的是件白大褂,李不一抱着头坐在我的脚边,用力的抓着头发。我折起白大褂坐了起来陪着他坐着,李不一轻轻的问道:“我吵醒你了?”我说:“没有,我一直没睡。二龙还能醒来吗?”李不一说:“明天,看他自己了。”我说:“你尽力了。”李不一紧紧地抱住我,我都要喘不过起来,李不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给他做手术时,想到的是你,千万不要先我离开,千万不要。”我说:“我一定活的比你久。”原来不一也是害怕孤独的,也是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想和你一起死,不分谁先谁后,我也害怕孤独。
妈妈小舅妈风风火火的赶来,我听到走廊外面他们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有李不三李不三的声音,我连忙推开李不一,不一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用力搓了一下脸,拍拍脸颊。二龙已经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了,李不一说:“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我给婵娟发短信让她过来,二龙手术结束了。
主治医生就是李不一,妈妈看到李不一什么也没有问,母子连心,只怕她已经知道情况不容乐观,李不一的神色也出卖了他,妈妈只是说:“你辛苦了,这里我来吧。”李不一也很疲惫,没有推辞,去了他们医院的值班室,躺在单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妈妈让我陪着李不一,看他有什么需要的没有,但是我跟着他到值班室,什么也没有说,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和衣而睡。
我轻轻唤了一声:“不一。”李不一没有回答,我确定他睡着了。给他盖上被子,悄悄地走出值班室,路过重症监护室时,看到妈妈在外面悲痛欲绝,小舅妈一直在安慰她,一向无风不起浪的不三不四也乖乖的呆着,不打也不闹。
我悄悄地离开医院,离开之后就开始疯跑,跑到昭君路十一号,猛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开门的是贺兰雪,我有些意外,以往一直都是平安开门,怎么这回女王亲自出马了,一想现在都已经到九点了,平安出门工作了。
我放弃了自尊,我本来就没脸没皮,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贺兰雪淡淡的问道:“秦双龙要死了?”我说:“我求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有法子的,我知道你很厉害。”贺兰雪说:“我无能为力。”我说:“求求你。”贺兰雪说:“我可以救下你,可以救下平安,可以救下星辰图上的任何人,但是我不能救下秦双龙,他是局外人,如果我妄加改变迷局之外人的生命轨迹,会遭天谴,轻则一命换一命,重则永远沉沦在轮回之外。”我说:“我明白,我不为难你,但是我就跪在这里吧,让我为我弟弟最后做一件事,虽然我知道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跪在门口,如果妈妈或是小舅妈给我打电话,我就回去,去见二龙最后一面。
贺兰雪说:“你不用这么悲伤,生死有命,不过是轮回而已,等你在高山之巅俯视众生时,悲欢离合远远甚于此。”我知道一个病怏怏的人躺在病床上静静的离开人世不是什么痛彻心扉的事,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只是别人的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这个要离开的人是我的弟弟。
我说:“那等我真的超脱尘世时才能看得开。”贺兰雪说:“也许,也许你要惋惜的是别的人。”我问道:“别的人?谁?”贺兰雪说:“婵娟已经去了。”她似乎在暗示我什么,我连忙爬了起来,又往医院飞奔而去,一层层迷雾扑面,我觉得我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静谧的世界,远离尘嚣的世界,偶尔有几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行走,也想行尸走肉一样。我超越几个人,那些人静静浑浊的眼球来自阴间。
今生所有的相逢,都是久别的重逢。
佛渡有缘人,而不是所有的人。
贺兰雪说:“我救该救的人,不是所有的人。不要妄图改变一个局外人的寿命,会遭天谴的。”
在我还没道昭君路之前,婵娟请教过贺兰雪同样的问题,但是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在医院里飞奔,二龙还静静的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妈妈跟舅妈他们没有在外面等着,连医生护士都没有,病房静悄悄的阴暗的,像假的一样。婵娟抱着昏迷的二龙孱弱的身体,心电图很弱,所谓气若游丝。我按着婵娟的肩膀说:“不要。”婵娟转过头看着我,我凝视着婵娟清澈的眸子,说:“不要,你要好好地活着。”婵娟看看着我,静静的不发一言,但是我偏偏能读出她心中所想,“在遥远的埃及,我是和诸神法老一样的存在,被人们供奉敬仰,但我终是异类,高高的在上,人们对我的感情只是敬畏。对于你们来说,我的生命漫长悠久犹如天地,但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寂寞的。悠久的生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思?”我说:“有我在,有我在你就不会孤单了。”婵娟说:“你也会先离开我的,在一千年前,我找到了一个朋友,她像你一样的对待我,但是她变了,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包括我,包括她自己。友情也经不起漫长的时间。”我说:“我不会变的,你相信我。”婵娟说:“十年你不变,百年你也不变,但是一千年呢,一万年呢,如果你是旁观者,你的生命会与天地一同消亡,你会千万年漫长的时光里一层不变吗?如果你不是旁观者,你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百年,百年之后,我还是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