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淮在部院内处理完公务回府,更衣之后,便前来探视二妹,只不过当他瞥见趴在地上的人之后,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知怎么,他一眼就认出趴在那儿的婢女是谁。
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咦?”见主子突然不走了,跟在身后的小全子这才注意到双月。
小全子上前几步,左右打量。“这不是双月吗?”
保持趴卧姿势的双月正陷入最大的低潮,无心搭理。
“这是在做什么?”薄子淮冷声地问。
听到这个声音,双月脑中不期然地浮现一个画面,一道冷风呼呼吹来,刮起地上的落叶,四周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这是动漫里经常用到的场景,不过既然被看到了,想躲也来不及。
双月闷闷地说:“不要管我……”不用抬头也知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起来!”薄子淮嗓音更冷。
她抽噎一声,肩头开始抖动。
小全子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着主子。“她、她哭了……”
“是二小姐怎么了吗?”薄子淮就是担心双月一个人会伺候不来,让二妹又发病了,所以才刚回府就赶来探视。
“她很好……”是我有事。
薄子淮走到她面前,由高处往下睥睨。“那就快点起来,这像什么话?别在这儿挡路。”
这下子双月又想用“亲切用语”问候他了。
这个男人真是没血没泪,只因为她是婢女,就不当人看了。
双月只好滚到墙角,继续趴着。
这样该怎么活下去?
总有一天她真的会掉进茅坑里头,到时历史会添上一笔,在清朝时的某大官家中,一名婢女被人发现溺死在黄金之中,死状狼狈凄惨。
呜呜……真是太丢脸了……
见双月还是不肯起来,薄子淮觉得身为主子的威权受到挑战。
“拉她起来!”他对身边的贴身小厮说。
小全子搔了搔脸颊,上前劝说:“双月,听到大人的话了,快点起来……”
“我连趴在地上的自由都没有……”双月苦笑地喃道。
她嘴里虽然这么抱怨,不过也不想又挨板子,只好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不想让这个罪魁祸首瞧见自己泛红的眼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二小姐才刚睡着,大人要去看她,可要小声一点,不要把她吵醒了。”双月自认尽职地说。
薄子淮额际抽搐一下,实在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简直毫无当婢女的自觉,若今天不是在薄府,而是遇到别的主子,不知死过几回了。
一阵沉默之后,双月狐疑地抬头,心想怎么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各怀心思。
“……大人还有别的事吗?”她有些不耐烦地问。“没有的话,我要去看二小姐的药煎好没有?”
他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打住。
“去吧。”薄子淮眉峰拢得很高。
双月“喔”了一声,既没屈膝行礼,也没回一声“是,大人”,就这么转身走了,委实让在场的两人傻眼。
“唉……”小全子一惊,想要把她叫回来。
“罢了。”薄子淮用两指揉了揉眉心。
如果处罚能让这名婢女懂得什么叫尊卑主从,薄子淮会这么做的,不过上回已经让她挨过了板子,似乎没有太大的成效,看来还是得先问问管事,究竟是打哪儿找来的。
他两手背在身后,转身往回走,既然二妹睡着了,晚一点再来。
只不过薄子淮在到书房途中,又想到什么,临时改变方向。
额娘若知道他已经回府,准会马上差人过来,此时此刻,薄子淮不想再应付娶妻这个话题。
于是,薄子淮决定前往大妹居住的院落。
而在房里绣着鸳鸯枕套的薄婉钰听到婢女说兄长来了,美目一转,似乎猜到原因。“请他进来。”
婢女福了下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薄子淮便踏进了房门。
“大哥是来我这儿‘避难’的?”她娇笑地问。
“不会打扰到你吧?”薄子淮没有承认,也不否认,掀袍落座。
“怎么会呢?”薄婉钰抿着一抹促狭的笑靥。“不过大哥怎么不到两位小妾房里?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大哥的女人,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横了大妹一眼。“既无情,亦无心,去了又如何?”
“额娘就是太不了解大哥了,以为硬塞两个女人给你,孙子就有着落了。”她望着总是过分压抑,从小就严肃老成的兄长,轻叹一声。“大哥身为家中长子,向来责任感重,也很听额娘的话,就只有娶妻这一项,不顺她的意。”
听着,薄子淮只是啜着茶,并未搭腔。
薄婉钰换个方式问:“大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没遇上,又如何得知。”薄子淮淡淡地说。
她噗哧一笑。“这可就惨了,万一大哥都遇不上,岂不是一辈子都不娶妻。”
听大妹这么取笑,他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
“大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做得够好了,所以不要太在意额娘说的话,她是有口无心。”薄婉钰收起戏谑,正色地说。“这样长久下去,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要是倒下了,薄家该怎么办?”
“不谈这个。”薄子淮搁下茶碗。“你呢?”
“我?我很好。”她自然知晓兄长想问的是什么。
薄子淮锐利一瞥。“我和满都祜认识多年,咱们还住在京里时,他就经常到家中走动,你虽然还小,不过对他应该还有印象,不算陌生人,所以满都祜跟我提了婚事,我也答允了,他才呈报给户部。”
“大哥多虑了,我并非不想嫁给他。”她轻哂地说。
他细细地端详大妹一贯浅笑盈盈的娇容。“虽说是继室,不过你嫁过去,依旧坐稳嫡夫人的位置。”
“这个我知道。”薄婉钰笑叹一声。“只是想到就要离开出生的家,还有家人,心中难免忐忑,大哥别想太多。”她不希望增加兄长的压力。
“你从小就冰雪聪明,大哥相信不会有问题的。”他安抚地说。
薄婉钰巧笑嫣然。“真难得大哥也会夸人。”
“这是实话。”薄子淮纠正。“对了,你今天去看过二妹了?”
她颔了下螓首。“下午去看过了。”
“她身边的那名婢女……你觉得如何?”他想听听大妹的看法。
兄长这句话让薄婉钰有些讶然。“大哥看上她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薄子淮绷起俊脸问。
“因为大哥从来不曾注意府里的婢女,顶多知道是伺候谁的,连名字都不会问,所以不禁这么猜测。”她兴味十足地说道。
薄子淮冷冷地横了一眼。“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那么又是哪回事?”薄婉钰似笑非笑地问。
他试着找出词汇来描述。“只是觉得……她的言行举止相当怪异。”
从那名婢女的谈吐气质来看,怎么也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甚至是贫穷人家的女儿,她们只要见了官,哪一个不是畏畏缩缩、胆战心惊,有谁会像这名婢女表现得如此自然坦率,还光明正大的瞪着自己,似乎在她的面前,只是一个在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怎么个怪异法?”她被撩起了好奇心。
“很难形容。”薄子淮似乎真的为这件事而困扰。
薄婉钰回想着那名婢女的长相,只记得有双生动灵活的大眼睛,以及纤细的外型,倒还没说上几句话。“不过我看二妹似乎很喜欢她,下午去的时候,二妹的心情很好。”
“是吗?”这点让他颇为意外。
想到那名婢女几次面对自己,总是张牙舞爪的,活像随时会扑过来咬他一口,也没给过好脸色,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似的。
“大哥若是担心这名婢女有问题,我会多注意的。”薄婉钰决定明天要好好地观察对方。
薄子淮不置可否,打算待会儿就把管事叫来问个清楚。
又过了一天……
外头天色还暗着,双月就醒来了。
她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睡到自然醒,尤其是现在伺候二小姐,得睡在寝房后头的小房间内,半夜还要不时起来查看。
双月还不太熟练地穿好衣裳,连辫子也是扎得松松垮垮,然后步出小房间,来到外头,见病榻上的二小姐还是睡得很熟,这才放心地把桌案上的烛火吹熄,打开房门出去。
清晨的空气非常干净,让她忍不住张开双臂,大口吸了几下。
“鬼阿婆……”双月又把贴身佩带的琥珀从衣服里拉出来,硬挤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你出来一下又没关系,我不会生气,也保证不会打你的,如果真有什么苦衷,可以说出来大家好好商量嘛……”
她都这么说了,鬼阿婆还是没有动静。
“既然你连出来跟我解释都不肯,就是你先对不起我,不是我的错,所以你那个曾孙子要是真的活不过二十八岁,薄家也绝后了,都跟我无关……”双月假笑一下。“听到了吗?”
说完,双月把琥珀放回原位,就往小厨房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