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跟着跨进落地门窗，半垂眼睑，姿态温顺地跟着夫婿，一步一步地走向坐在主位上的“婆婆”面前。
伺立一旁的赞者将盛着枣子和栗子的竹盘递给双月，她便依着规矩在“婆婆”面前跪下行礼，不过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任何动静。
坐在主位上的薄母就是故意要让双月多跪一会儿，先来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就算进了门，还是得听自己的。
这个家她最大，谁都不许违抗。
而两手捧着竹盘的双月手都酸了，不过还是保持跪拜的姿势。
薄子淮淡声唤道：“额娘。”
“哼！”听见儿子出声，分明就是舍不得让她再跪下去，薄母这才慢吞吞地抚了下那些枣子和栗子，让双月回拜之后起身。
最后，一旁的赞者代替婆婆将甜酒赐给新娘子，这才算告一段落。
“果然是人要衣装……”脸色又冷又怒的薄母上下打量这位新进门的“媳妇”，字字都是挖苦。“打扮起来倒还有模有样，不过再怎么穿，也改变不了低下的出身，还有卑贱的气质。”
这么快就开战了！
双月先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当婆婆的说这种话，不会自降格调、贬低身份吗？可惜这种话伤不了她一分一毫，只觉得可笑。
“额娘说得对，媳妇儿受教了。”她的脸皮也可以很厚的。
“不要叫我额娘，要叫一声老夫人。”薄母沉下脸喝道。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说：“这怎么可以呢？媳妇儿都已经进门了，要是再叫额娘一声老夫人，可是不合规矩……相公，你说是不是？”没道理让身边的男人在旁边看戏，当然要一起拖下水。
在一旁没有出声的薄子淮听她这么问，这才开口回答。
“确实是不合规矩，额娘，双月和孩儿拜过天地和祖先，已经算是薄家人了，自然得照礼数来称呼。”他很“中立”地回道。
薄母瞪了儿子一眼，胳膊果然已经完全往外弯了。
“把见面礼呈上……”双月朝身后的小惜说。
小惜上前一步，将用红布包装的小盒子置于身旁的几案上，而薄母只是嫌弃地掠了一眼，似乎作势要将东西扫到地上。
“……这是媳妇儿的额娘亲自挑选的，虽说只是养母，可是对媳妇儿相当疼爱，和亲生的没两样，还说希望亲家会喜欢这份见面礼。”似乎猜到她的意图，双月这番话让薄母的动作硬生生地打住。
哼！打狗也要看主人，就暂且收下来，薄母暗恼在心地思忖。
“媳妇儿才刚进门，有不懂的地方，还请额娘教导。”双月口气谦顺有礼，就看对方怎么响应。
薄母冷哼一声。“就算进了这个家的大门，可不代表我就接受你这个媳妇儿，还有别再叫‘额娘’了，省得我听了耳朵不舒服。”
“意思是可以随媳妇儿自己的偏好和习惯来称呼吗？”她一脸言笑晏晏，假装听不懂那些讽刺意味浓厚的话语。“那么以后都改叫‘婆婆’好了，这样也比较顺口，听得也顺耳。”
“你……”薄母为之气结。
双月当作没看到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又往下说了。“媳妇儿往后会好好孝顺婆婆的，还请婆婆放心。”特别加重“婆婆”两个字。
“我可不敢奢望你会孝顺，没把我气死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她语带刻薄地说道。
“媳妇儿看婆婆气色红润、说话更是中气十足，相信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因为是薄子淮的亲生妈妈，双月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更不希望到了撕破脸的地步，对谁都没好处。
眼看口头上占不了上风，薄母冷笑一声。“看不出你还真会说话，之前还真是太小看你了。”
“谢谢婆婆夸奖。”这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
薄母目光掠向连一声都不敢吭的儿子，一颗心全都在这贱丫头身上，还让她牵着鼻子走，真是没有出息。
“你们可以回去了，省得我看了更生气。”这不过是刚开始，先忍着点，以后多的是机会。
“孩儿告退。”
“媳妇儿告退。”
又行了礼，这对新婚夫妇一起转身离开了。
才跨出厅外，双月吁了一口气，起码过了这一关。
“咱们还得到姑母那儿一趟。”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过也是长辈，还是住在府里，自然要去见个礼，薄子淮可不希望因为这个小疏忽，让对方有机会在背后说双月的坏话，他可以预期到会有多难听。
“当然要去了。”她下巴微抬，斗志高昂。
薄子淮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就算曾在姑母手上吃过不少苦头，她也不会选择逃避的。
其实他也不认为双月可以很快地收服额娘和姑母的心、得到她们的认同，但是薄子淮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办到的。
“走吧。”双月脸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这对新婚夫妇便又转向位在府邸后方、吴夫人所住的独立院落，如今女儿出嫁了，就只有她住在这里。
当他们来到，就见吴夫人已经坐在小厅内，脸上堆满了笑，不过反而显得太过虚伪。
两人上前见了礼，双月一样送了见面礼。
“……所以说缘分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我当初就觉得你这丫头特别，果然没有看错。”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地说。
双月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这态度转变得还真快。
“多谢姑母。”她很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吴夫人笑叹一声。“子淮，你额娘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娶妻了，我这个做姑母的也安下一颗心，不必担心薄家会无后，可要早点让你额娘抱孙子才行。”
“是。”薄子淮不动声色地回道。
又听她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夫妇俩这才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出门那一剎那，吴夫人才褪去脸上的笑意，换上冰冷。
“……你觉得呢？”在回房的路上，双月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薄子淮觑了她一眼，尽管语意不清，却能马上意会到双月在问什么。
“姑母的反应确实有点……不太寻常。”原以为应该跟额娘差不多的反应，不是摆脸色，就是端架子，好让双月难看，所以才让人摸不着头绪。
“她对女儿不能嫁给你的事，心里很不满吗？”连他都这么说，双月更加肯定不是自己多心。
他轻叹一声。“倒不是因为不能嫁给我……”而是对女婿不太满意。“不过听表妹说表妹夫待她很好，我想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能释怀了。”
“嗯。”双月决定再观察一阵子。
“还有，额娘方才的态度……”
双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没那么脆弱，早在去见她之前，就想过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所以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不要太在意。”
“那就好。”薄子淮目光一柔。
她瞟了一眼四周，还是见到不少奴仆用奇异的目光，站在远处偷看，不禁喷笑一声。“看来还得再经过几天，他们才会接受我的新身份。”
薄子淮可不许奴仆们对她有一丝无礼，于是正色的提醒。“无论接不接受，你已经是他们的主子了。”
“意思是不能像过去一样，和他们自在的说话聊天了？”她一下子也无法完全适应。
他停下脚步，瞅着妻子片刻。“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那么规矩之外呢？”双月笑睨一眼。“偶尔也可以不必那么严肃吧？”
“你打算怎么做？”虽然有些犹豫，但薄子淮还是把决定权交给她。
“我还在想……”双月沉吟片刻。“不过我是做不来那种高高在上的主子，何况每个人做事的方式和态度不同，只要做自己就好，要我完全照什么规矩来，动不动就耍主子的威风，可能会先累死。”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不插手就是了。
“你可要说话算话。”双月一脸笑嘻嘻。
“……听你这么说，倒是开始有点担心了。”薄子淮揶揄地说。
她娇笑一声。“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见双月心情很好，完全不受额娘的影响，这般坚强的意志，可不是一般女子办得到的，薄子淮无法想象若没有她，会是多大的遗憾。
“你在看什么？”双月嗔笑地问。
薄子淮笑得好温柔。“这辈子能够娶你为妻，是我三生有幸，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句话完全出自肺腑，更不是安慰，是心里话。
闻言，她胸口一紧，眼眶也热了。
他们今天能走到这一步，能结为夫妇，是经过了多少内心交战，以及挫折、泪水，才终于牵起彼此的手，所以听薄子淮这么说，更是感触良多。
“现在的你连这么恶烂的话都说得出口，果然是我的功劳。”双月用着戏谑的口吻来掩饰心中的感动。
“恶烂？”这又是什么意思？
双月噗哧一笑。“就是很恶心的意思。”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薄子淮好气又好笑地说。
她眼珠一转，拉着他的手往前跑。“我们快点回房去！”
通常听到夫婿这么说，当妻子的哪一个不是含羞带怯，或是柔情似水地依偎在他身上，偏偏双月的反应就是跟别人不同，不过薄子淮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需要这么急……”
“在外面我可没办法亲你。”双月的想法和观念虽然比古人来得开放，不过还是会害羞的，也不想表演给别人看。
薄子淮先是一怔，接着笑到俊脸微红，只得任由她拉着自己跑。
遇到双月之后，他学会了笑，也懂得笑，更懂得……如何去爱人和被爱，人生夫复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