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的……”双月就是担心老夫人会找自己身边的人麻烦,所以才特别叮咛小惜,要她多注意,想不到还是发生了。
那名婢女面有难色。“你还是快去跟老夫人赔罪,要不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其实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担心轮到其他人倒霉了。
“你知道小惜姐被卖给谁吗?”双月追问。
“包嬷嬷不肯说。”她摇了摇头。
双月身子不禁晃了两下,脸色比纸还白。
“我现在就去问包嬷嬷……”要先知道小惜被卖给哪一户人家才行,双月一面跑一面喘地思忖。
等到双月终于找到包嬷嬷,对方一样不肯说出她的下落。
“这件事与你无关,快回去做你的事……”包嬷嬷心烦地赶人。
她愈想心里就愈内疚。“怎么会跟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那一户人家的主子是个好人吗?一样是在江宁吗?”
包嬷嬷又板起了脸孔。“好不好又能怎样?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认命,好了,快回去做事。”
因为是婢女,所以不管被卖给谁,都要认命,也根本无力反抗,这几句话不停地在双月脑中盘旋着。
“可是婢女也是人哪……”双月哽声地说。
人不是畜牲,不是猪牛羊,可以说卖就卖的。
这到底是什么世界?
双月一脸悲愤地往前走,她已经忍得够久了,决定去跟那个欧巴桑摊牌,她只不过比别人好命,这辈子才可以当主子,婢女也是人家父母生的,而且辛辛苦苦才养到这么大,不是让这些自以为高尚尊贵的人糟蹋的。
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拯救这个家族?
这又算什么积善之家?
“双月?”薄子淮才从额娘那儿回来。
他除了去请安之外,也顺道禀明伍皓的女儿在府里做客一段时日的事,不过暂时隐瞒了有关伍皓所犯的罪行,正要回到居住的院落,却见双月惨白着一张脸,迎面走了过来。
没有听见他的叫唤,双月脑中全然被狂怒所取代,直直地越过他。
薄子淮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
经过这个拉扯,双月才回过神来,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眼底流露出愤恨之色。“我要去找你那个额娘算账,不要拦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薄子淮意识到不对劲,将她抓得更紧。
双月气红了眼,连声音都轻微地发抖。“我说我现在要去找老夫人算帐,这样听懂了吗?”
“跟我来!”担心隔墙有耳,毕竟这座府邸,掌握大权的还是额娘,薄子淮只好硬是将她拖离现场。
“放开我!”她已经气到快抓狂了。
“回去再说。”他不让双月有机会逃脱。
这一路上,双月走得脚步踉跄,一再地尝试甩开钳制,最后还是被拖回东边的院落,拉进寝房旁的小厅内。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薄子淮第一次看到她气到失去理智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老夫人把小惜姐卖掉了?”她失控地大吼。“从我第一天来到这座府里,小惜姐就很照顾我,也对我很好,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原因,被我连累了,你那位自以为高贵的额娘要是真有本事的话就直接冲着我来好了,不要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你先冷静下来……”他试图缓和双月的情绪。
“也许在这里,一个婢女的命跟牛羊猪差不多,可以说卖就卖,也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因为你们都认为奴仆就是自己的财产,可以随便处置他们,但是在未来的世界,讲究的是自由和人权,这种行为是犯法的,我无法忍受这种不公不义的事……”双月说得声泪俱下。“婢女的命已经够低贱可悲,还得任人买卖……我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到这种鬼地方来当婢女……”
不待双月吼完,薄子淮将她紧紧地按在身上,紧紧地抱住她。“我不会让你发生那种事的……”
豆大的眼泪不断地从双月眼中滚下来。“你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从了你,帮薄家生了孩子,也无法改变我的身份和命运……你永远无法体会被贴上婢女的标签,是件多么屈辱的事……”
双月把心中的愤懑一吐为快,力气似乎也用光了。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一直无法达成共识的原因……”她仰起泪颜,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出心声。“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像这样再去喜欢其他男人,可是对我来说,我最爱的人还是我自己,在你无法用同等的感情来面对我之前,我只能说一声抱歉,因为我也无法全心全意地回报。”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薄子淮开口低咆。
她悲伤地望着他。“不是我要你怎么做,而是……你根本什么也没办法做,你有必须遵守的规矩,你也有要尽的责任,我很清楚你的身不由己,所以更不能要你抛弃那些东西,那太自私了,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地方。”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就不能体谅我?”他真的不懂。
“如果现在我体谅你了,甚至愿意做一切的妥协,也终于可以跟你在一起了,可是那个真正的我,还有曾经被你欣赏、让你心动的那个我也就完全死了……”
双月哀伤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就因为我的坚持,还有不愿为现实而低头,才能活到今天,所以我很珍惜这样的我,即使是为了喜欢的男人,也不会改变;就算我真的回不去了,有一天会死在这个朝代当中,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也可以走得抬头挺胸,因为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她没有辱没之前所做的努力。
薄子淮抽紧了下颚,看着眼前这张在泪水中,眼神依然闪烁坚强的光芒、不肯退让半步的小脸,当她有朝一日变得跟其他女人一样,为了自己所爱的男人而委曲求全,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原本的特质和光芒尽失,那就是他要的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双月的感情真的是又爱又恨。
爱她的主见,但是也恨她比其他女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更恨她……让自己这么为难。
“所以我们……分手吧。”
双月紧闭了下眼皮,最后决定这句话由她来开口。
“分手?”薄子淮一脸怔愣。
“男女之间交往,一旦发现观念和个性不合,已经走不下去了,那么便只有分手这条路。”再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薄子淮从齿缝中迸出话来。“咱们之间何来的不合?”
“眼前的问题不过是冰山一角,如果我和你真的在一起了,老夫人容得下我吗?你真的可以不娶正室吗?那么传承薄家香火的嫡子要从哪里来?一个侍妾生的儿子是没有资格的不是吗?”双月索性把话说白了。“当我弄懂这些关系之后,还一直说服自己一定可以找出法子来解决的,但是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些事真的光是努力也没用。”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他喉头有些梗塞。
在今天之前,薄子淮可从来没想过会被喜欢的女人拒绝,而且还当着自己的面说不要他了。
应该觉得有失颜面?还是没面子?
不!他只感到慌乱失措。
“不放弃还能怎样?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又拿谁来开刀,好让那些原本跟我还不错的奴仆吓得赶紧和我划清界限?如果这就是她的阴谋,那么我要恭喜她赢了……”双月语带讽刺,可不在乎这个男人是那个欧巴桑的亲生儿子。
“现在倒希望她把我卖了,要不然我真的想要以下犯上,先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然后狠狠地甩她几个巴掌,不要以为我做不出来。”有人敢欺负她,她会马上还击的,这就是双月的生存之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薄子淮尝试着让她打消念头。
“你不需要为难,我也不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你和自己的额娘作对,这不是我要的目的。”她想要表现得很洒脱,只要挥一挥衣袖,就能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鼻头还是忍不住酸了。
“就像我说过的,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就算有这么一点缺憾,但你仍可以尽自己该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对不起皇上,还有你们薄家的祖先,这样也就值得了,所以……我们分手吧。”双月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完了,甚至不敢去看面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就怕自己会心软了。
在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之前,双月转身奔出了小厅。
她一直跑着,视线也愈来愈模糊。
直到穿过那道月洞形的园门,只想在花园里找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然后好好地大哭一场。
双月跪倒在一棵树干旁,整个人伏在地上痛哭。
明明是她提出分手的,为什么这么难过?
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只有这么做,薄子淮就不用夹在自己和额娘之间左右为难,可以去娶妻生子,可以让薄家早日有后,更不会再有人因为她而被卖掉,或是遭到家法伺候,所以她这么做没有错。
是啊,她哪里错了?
早就应该这么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