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天气下，是难以看见哈德良长城的。我忽然想到，罗马人的占领就像一种游戏，他们的兴趣是征服而不是占有，犹如个别伟大的数学家。这也是为何西欧诸强里，唯有意大利人没有留下殖民地，以至于今天的意大利语成了外语学院的小语种。
车过洛克比
洛克比 2008 年夏
火车继续南下，很快就要离开苏格兰。我才发现，原来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分界线并不是水平的，而是西低东高。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在开车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站名的读音有些耳熟，原来正是20 年前震惊世界的“洛克比空难”发生地，随即拿出相机拍了下来。
那是一架泛美航空的航班，从法兰克福起飞，经伦敦和纽约前往汽车城底特律。没想到飞经小镇洛克比上空时发生爆炸，270 人罹难（多数是美国人），包括地面上11 位洛克比居民。这是“9·11 ”恐怖袭击事件以前美国遭受的最严重的恐怖袭击，泛美航空公司在空难发生3年后破产。
那会儿那架波音747 刚离开伦敦希思罗机场，准备飞往纽约肯尼迪机场。1988 年12 月21 日格林尼治时间19 点零3分，飞机进入苏格兰领空数分钟后，前货物舱里一枚塑胶炸药被引爆，飞机很快就爆炸了。据说残骸遍布140 多公里的狭长地带，面积达2 000 多平方公里。
数百名警察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最后发现一块粘有炸药的碎布，上面有残存商标，遂追溯至一批送往马耳他一家服装店的婴儿服。该店老板回忆，他曾向一名操利比亚口音的男子卖出那套服装。很快查明那男子在利比亚航空公司工作。由于拒绝引渡嫌犯，利比亚受到长期制裁。2003 年，在赔偿每人约1 000 万美元后，联合国解除了对利比亚的制裁。可这只是暂时的缓和，在2011 年的春天和夏天，旧账和新账一起清算，卡扎菲王朝走向毁灭。
值得一提的是，原先引爆时间设定成让飞机在爱尔兰海上空消失，但当晚的强风令起飞延误了半小时，并改走苏格兰上空。我问一个刚上火车的乘客，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在镇上，听到天空发出一声巨响。他还说，假如飞机坠落在海上，恐怕就永远查不出凶手了。我们不妨说，是一股风吹落了一个王朝。
温德米尔湖
温德米尔 2008 年夏
离开洛克比以后，火车继续南行，十几分钟后便进入了英格兰，那是坎布里亚郡，闻名于世的英格兰湖区（Lake District ）位于此郡。路边的房屋明显多了起来，西侧不时出现峰峦。火车先后停靠卡莱尔和彭里斯，但我下车的车站却是地图上没有的欧赫荷姆，从那里有一条旅游支线通往湖区腹地。
半个小时以后，我已经坐在一列小火车上，40 多分钟的车程，一路爬坡，窗外的风景让我想起早年的长白山之旅。有意思的是，英格兰的最高峰就在湖区，叫斯科菲尔，海拔不足1 000 米，而威尔士、苏格兰和北爱尔兰的最高峰均在1 000 米以上。
湖区的面积有2 300 平方公里，是英格兰最大的国家公园，包含有16 个湖，我要去的温德米尔湖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它也是英格兰第一大湖，但面积只有杭州西湖的3倍。到达温德米尔镇以后，我坐双层巴士来到湖边，见到许多游人、小舟和摇晃着乞讨的小动物。
虽然湖区位置偏僻，每年却吸引来1 000 多万游客，相当一部分是来休假的，其中外国人的比例比较高，它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出的一生中最值得去的10 个自然风景胜地之一，入选理由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相得益彰的经典。不过，我在车站里也看到了善意的警示。
一个问题油然而生，为何英格兰的湖区要比杭州西湖有名呢，答案比较简单，这里的湖畔诗人比西湖边的诗人有名。其中为首的华兹华斯是浪漫主义的代表诗人，毕业于剑桥的圣约翰学院。更为难得的是，他诞生并安葬于湖区，最优秀的作品也大多在此完成。
少女和天鹅
温德米尔 2008 年夏
在湖边的两个多小时里，我遭遇了一场大雨，和几个从伦敦来的中国留学生聊了会儿天，其余时间都在湖边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不时被游人邀请为他们拍照。这样一来，难怪我始终未获得灵感了。或许，一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在瑞士日内瓦湖边的拉芬尼村小住时，已经写了太多有关湖水的诗歌了，而温德米尔湖并非英国诗人所钟爱的。
究其原因，可能是温德米尔湖太热闹了，华兹华斯选择的是中部的格拉斯米尔湖，他的“鸽窝”与司各特的“天鹅堡”相邻，两人常一起共进早餐。他的朋友柯勒律治也不时来访，两人合作出版了《抒情歌谣集》，后来他又把房子卖给爱抽鸦片的德·昆西。遗憾的是，我没有时间去造访了，为了在黄昏之前赶到利物浦。
在为游客充当摄影师之余，我也用自己的相机拍下了这幅《丽达与天鹅》。我对浪漫主义诗人了解不多，但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两首天鹅诗却读过好几个版本，《丽达与柯尔庄园的野天鹅》写于1919 年，而《丽达与天鹅》写于1928 年，开头一节试译如下：
猝然袭击：硕大的翅膀拍击那蹒跚的姑娘，黝黑的蹼掌爱抚着她的大腿，嘴唇咬着她的颈项再用胸脯贴住那无助的胸脯
这是诗人从希腊神话里获得的灵感，丽达是斯巴达王后，被化成天鹅的宙斯诱奸，生下了海伦（性爱的象征）、克莱提纳斯（阿伽门农之妻）和狄俄斯库里兄弟（战争的象征）。
维珍的火车
普莱斯顿—利物浦 2008 年夏
告别了湖区，我沿原路返回欧赫荷姆，随后又坐上了一列发往伦敦的快车。到达兰开夏郡首府普雷斯顿后，我换乘了一列支线客车，直奔利物浦。虽然地处大西洋海滨的港市利物浦不在铁路干线上，仍有六七家公司的客运线与之相连，我乘坐的这列属于维珍公司。
维珍（Virgin ）这个词在英文里的意思是处女，从车厢外这个字的笔迹来看，它与英国第二大航空公司“维珍大西洋”属于同一个集团。说到维珍航空，我曾乘坐过它经营的上海—伦敦航线，热情的空姐还从机长那里要来一份西伯利亚航线图送给我。
维珍的创办和命名与加勒比海英属维尔京群岛有关，维珍和维尔京的英文一样。那是在1978 年夏天，创始人布兰森要去维尔京群岛度假，那必须在波多黎各转机，没想到航班取消，候机室里挤满了进退两难的乘客，他便花2 000 美元租了架飞机去波多黎各，然后借了块黑板，写上“维珍航空：39 美元单程飞往波多黎各”，居然客满。
公司正式运营后，为提高知名度，布兰森曾两次驾驶“维珍大西洋挑战”号摩托艇横渡大西洋，之后他乘坐“维珍大西洋飞行者”号热气球穿越大西洋。“维珍大西洋”遂闻名于世。他的企业哲学是“趟浑水”，如果一个市场被两个寡头垄断，对他来说就有竞争空间了。
旅途中有个小插曲，上来一位身材肥硕的年轻女子，在英国可不多见，还穿着一身浅色的连衣裙。不久火车刚好经过一座马场，一股浓烈的粪味扑鼻而来，女士们纷纷捂住鼻子。到头来，连那位胖妞也忍不住掏出白手绢，被我趁乱逮住机会迅速摁下快门。
利物浦的夜晚
利物浦 2008 年夏
抵达利物浦已近黄昏，旅客问讯处离利姆街车站不远，我赶在下班前到了那里，顺利订到一家青年旅店的一个床铺，是6人间。同时意外得知，这座城市今年刚好是欧洲的两个文化首都之一。更为凑巧的是，明天这个时候，狂欢节将在利物浦街头揭幕，起点就在我的旅店附近。看来这次出门，我的运气还真不坏。
找到旅店放下行李后，我在房间里冲了个澡，去超市买了些吃的，包括明天的早餐。见到街边的墙壁上趴着一个油漆工，吓了我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件雕塑。随后，我去附近的唐人街吃了顿自助餐，味道并不咋样，却收费10 英镑。说起唐人街，其实只有几十米长，不过总算不是一个死胡同，两头都有高大明亮的牌坊。
夜幕降落，我发现旅店附近就是酒吧区，还有好几家迪厅。利物浦是约翰·列侬和甲壳虫乐队的故乡，这是它被选为文化首都的主要原因，也是我选择它而不是曼彻斯特的两个理由之一。显然在这里蹦迪比泡吧更有诱惑，同屋有个台湾来的留学生，在伦敦大学读法律。我们挺聊得来的，偏偏他的耳朵受不了音乐的刺激。
不得已，我独自去了一家迪厅。那是个地下舞池，舞台的高度不足半米。4个年轻人组成的乐队，留长发的主唱极富激情，上蹿下跳的。3个吉他手身着Ｔ恤衫, 其中一个也是长发飘飘。所有的观众情绪激昂，激情地舞动。背后的广告牌显示，本地一家冠名“果汁”的调频电台正现场直播。我注意舞台边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忽然想到，约翰·列侬小时候，也应该常来这种地方吧。
海市蜃山
切斯特—里尔 2008 年夏
我到利物浦来的另一个原因是，那里离威尔士北部比较近，而威尔士是英国我唯一没有去过的地区。翌日一早我便起来了，在厨房里做了早餐，牛奶面包加两个煎蛋，顺便也煮了几个鸡蛋。我步行来到利姆街车站，路上经过新建的大教堂，钢筋水泥制成，造型十分现代，屋顶像一个巨大的王冠。
到威尔士没有直达的火车，必须要在柴郡的首府切斯特换车。利物浦附近的海岸比较复杂，火车需要绕过默西河口和迪河口两个海湾，这两个海湾之间的狭长地带叫威勒尔半岛，切斯特正好处在半岛的出口。切斯特的历史悠久，曾是罗马军团的总部所在，由于河湾堵塞，15 世纪以后，它的地位逐渐被利物浦取代。果然，车站附近的街道建筑古色古香。
接下来，火车把我带到克罗伊德郡首府莫尔德，这里已经属于威尔士了。这幅照片便是在该郡的海岸拍摄的，滩涂非常宽广，实际上它也是沼泽地，成群的水鸟低空飞行。没有一艘船只，远处的海水分成很多层次，尽头上方看起来像是一座高大的山脉，山顶和山脊上还飘着一团团白云。
可是，在英国可没有那么高的山，威勒尔半岛更不会有，因此那座山脉只是大气云雾，是云雾的形状和颜色产生了视觉幻象。要真是那样，那可谓是“海市蜃山”了。火车经过两座海滨城市，里尔和科尔温贝，沙滩上有很多旅游和度假的人，那片海已经是爱尔兰海了，但我的目的地并非克罗伊德郡。
乡村和云朵
威尔士海滨 2008 年夏
在里尔和科尔温贝之间，有许多海滨小镇，这里的房子大多是尖顶的平房。那天是少云天气，我突然发现了云彩的奇妙功能，它们可以成为摄影作品的陪衬甚或主角。以往我总是把人物作为注记，现在又多了一个很好的选择。有了这个念头以后，一路上我见到了好几朵美丽的云彩，它们飘在房屋或村庄之上。
有一幅图里，两座房屋顶端是四面锥体，朝南那面有一个玻璃天窗，烟囱高高耸立，还有电视天线。一对老年人在院子里忙碌着，穿背心的太太在晾晒床单，穿长袖的丈夫在做园丁的活计。而屋顶的蓝天上有几朵白云，下面那朵比较大，呈倾斜状，上面那朵小得多。它们合理地占据了照片的上部，构成了一个和谐的画面。此时已临近中午时分，威尔士北海岸的夏天应该比较凉爽。
另一幅图里有一朵拳状的云，近处是草地，远处高大的00 树林里有一座楼房，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庄园或别墅，而右侧的矮房也有两层，那应该是主人提供给管家的住房。去年夏天，我做客瑞士拉芬尼庄园，房屋也是这类结构，我们的管家是一位女演员，她和她的丹麦诗人丈夫、孩子均免费住在一栋小楼里。无论如何，这只是我的猜测。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圭内斯郡阿伯科努伊区首府和海滨胜地兰迪德诺。据说当年刘易斯·卡洛尔和他的牛津同事一起来此度假时，曾给院长的女儿爱丽丝姐妹讲述后来被称为爱丽丝漫游仙境的故事。在海滨，我见到一朵硕大无比的云，即使来了一架高速飞行的客机，恐怕也需要一两分钟才能穿过。
爱尔兰海
兰迪德诺 2008 年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