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这一飞,却没有落下风,而是在最为危险的时候弃盾斜退,和赖尚书的抛刀做引有异曲同工之妙。
“腾腾腾!”瞎子的脚连蹬,手中的大锤子竟然给抡得起了大风声,配合脚步的蹬地,发出闷声,让人有种很怪异却无法说出来的感觉。
季默注意到瞎子在盾牌破裂之后,右手就一直背在身后,只是用单手在抡着大铁锤,黑幽幽的眼眶洞,在这个怪异的节奏里,显得平静如水,仿佛根本没有受到打斗的影响,他不过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这样的状态很奇妙,让人不得不产生一种错觉,那两个黑漆漆的洞并非没有眸,而是有着洞彻一切的慧眼,把场上的分毫都看在眼里。
心明!
乃是武学中至静的大圆满,瞎子小小年龄,为了追求武道,达到这个境界,活生生的把自己的眼睛抠瞎了,这又是何等的大魄力!
手中重如万钧,脚步轻盈得如同蜻蜓点水,瞎子一改刚才的趟步,用两种看似不协调的动作游走在老赖尚书的周围。
“哈哈哈哈哈哈!”老赖放声大笑,肩头就这么一耸,噼里啪啦的连续几声骨头的响声,就像鞭炮一般,本来身形算是高大的赖尚书,这么一耸之间,人又高出了几寸,顿现刚才持刀拍狮的风采,整个人瞬间就年轻了二三十岁,神采奕奕,随着笑声气势也拔高起来,面对着瞎子手里抡出的怪声音,竟然笑得甚是欢愉!
“罗浪!相爷让你回菜园去,这里的事情由他处理!”
正是两大高手气势鼎盛的时候,一个胖子从罗府门口探出脑袋,一探一缩,迅速无比,然后就听到从门里头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音。
季默莞尔,感觉着个胖子也是个妙人,竟然能够想到这个办法。
胖子神态滑稽,身材臃肿,呼吸急促而不稳,脚步浮滑是个肯定没有练过一丝武功的真胖子,当然没有办法发出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大声响,而是组织了一群人在门里一起狂吼所致。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个斗狠的人身上,也没有注意到在一墙之隔的立面竟然已经聚齐了这么多人,不过能够在两个高手的气势最为鼎盛时候出声,这份眼力也不得不让人佩服。
“知道了!”
瞎子的名字叫浪,在听到这声叫声后,面上隐然有些遗憾,不过手上没有停留,立刻就把挥着的大铁锤停了下来,提在手里,转身回头,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到罗府门口,从地上捡起那个刚才背两件兵器过来的包裹,小心的把铁锤放了进去,站起来,慢慢的走进罗府,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发声,季默一直在想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眼睛看不见,却没有出任何差错。
“整个人潜力不可小视,未来定成大器,虽然实力还不是最强,不过贵在心强大,隐约的摸着点至诚之道的门槛,你看他一步一步的走路,分毫不差,可怕呀!”田七在旁边对南黯说着,论见识,他可是不输任何人,罗浪已经摸到了武学巅峰的门槛,欠缺的是一些磨练,这样的人一旦成长起来就是非常可怕的。
“嗯,七兄说的不错,今日和老赖一战,我看他是领悟良多,受益匪浅,郑胖子着一叫时机是拿捏的好,不过却阻了他和老赖的继续斗下去,那遗憾的神色我们都看的很清楚,这可是真正的武者,值得尊敬!”老王爷听到了,也是这般想象。
“可惜了,如果不是胖子,依老赖的脾气,这瞎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世界上少了个恐怖的人,以后我家季儿也好混得开些。”
原来老王爷存的是这个心思,季默听着默然不语,刚才也见到了,老赖的实力强横的不像话,刀法拳法都是猛得不能再猛,季默合计了下,自己要是不动用全力,估计和老赖斗上一斗,胜负真的是未知,所以,这样印证,瞎子也很强。
高手原来就在身边,大隐隐于市,诚不欺我。
正说着,只听到扑腾扑腾的声音,胖子扑哧扑哧的喘着气很艰难的从门口跨过门槛,然后做小跑状跑到了老王爷身边,两只肥嘟嘟的手环报在一起,躬身到地,叫了声王爷。
“哼,见了本王不跪?”王爷老眉一皱,脸色就难看起来,胖子虽然是相府中的师爷,但是没有官衔品级,算起来是庶民一只,见着王爷只是躬身行礼,却真的不怎么符合礼仪规定。“回去叫你家主子过来,这一脚算是我代他教训你的!”老爷子很生气,后果就很严重,也不伸手去扶,只是把手在脚上一拍,转身一个非常 彪悍得蹬腿,胖子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罗府门口飞去。
胖子很倒霉,飞出去的时候是屁股向后,在到达罗府又高又硬的门槛时候,屁股两块肥大的梨状肌狠狠的和门槛来了次亲密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接着是胖子的一声惨叫。
王爷力道很足,胖子接着又是连滚带爬的滚进了罗府门里,摔成了变形金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哼都哼不出声。
“装死?本王数到五你还不给我爬起来去找罗天正出来,我就留下你三条腿!”王爷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到罗府众人的耳朵里,胖子依旧是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已经挂了。
老王爷脸上出现一个玩味的笑容,张嘴开始数数!
“四!”
旁边欧阳乐了,心里那个欢快,平常都是在酒足之后能够听到老赖说他当年和老王爷一干人等到处整人找乐子的光辉事迹,这次出来还真的见识了王爷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数到五,结果直接是从四开始数,这不得不让人佩服,也只有王爷这样的人物才能把如此不讲道理的做法搞得冠冕堂皇的。
胖子听到四,就像吃了一剂海量,双手捂了下胸口,竟然能够一个半生不熟的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然后一边回头看王爷,一边撒腿飞跑,那模样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皇城中一年四季都是阴暗的,阳光无法顺利的从交错的建筑间照进去。
有人说皇城中只有一个男人,无数女人,以及一群不男不女的人,所以难免阴气稍微重了些,这不是假话,那把龙椅纵然是打造得金光璀璨,依旧无法驱散缠绕在周围的寒冷。
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纵然垂目顺眉,身着布衣,仍然是无法掩盖他那种为人君王的大气,这使得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太监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出点什么差错,惹得主子发怒给拖到幽暗处结果了性命。
在男子下方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一根条柱旁边,卑微得像一条快要老死的狗。这就是大内总管,被宫女和小太监们成为孔公公的老太监了,传说中他有一身诡异的武学,平日里就窝在夏皇在的房间里的阴暗处,如同烂泥,整个皇城中,没有人敢小瞧这位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老太监,连后宫的娘娘们都要对他毕恭毕敬的。
有人戏言,皇城中权力第一是皇上,第二是皇后,第三就是这个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老太监了,寻常的宫妃见了都得退避三分,就别说那些刚被净身的小家伙了,一巴掌过去就能拍成肉泥。
孔公公是几朝的老家伙了,一身功力多高都无从考察,有人说是生撕活象,有人说是单手杀虎,总之就是一个嗜杀成性,血流成河的怪物。
“老二,你说朕这事情是做对了还是错了?”椅子上的男人把手中的奏折放下,手揉着太阳穴,略微的有些疲 惫。
老二是皇帝对孔公公的称呼,只有少数几个人了解这个称呼的来历,反正对于一个太监,你叫他老二,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小太监们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或者就是在强忍,一个个都是目不斜视的样子,甚至有些害怕,皇帝的问话听多了并不是个好事情,这是皇宫里的潜规则,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掉了脑袋,这些人已经掉了一个脑袋了,剩下一个就更加爱惜,这是人之常情。
“奴才不知道对错,奴才只是个奴才。”孔公公身子蜷的更厉害,长长的寿眉微微的颤着,偶尔一道精光从磕着的双眼缝隙中闪过。
“老二你总不给朕说明白话,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皇帝也不恼怒,似乎习惯了这个老公公的说话方式,竟然嘴角隐有笑容。
“刚外面传来的消息,贤王爷带人去相府闹事去了。”孔公公的声音和一般的太监不同,样子虽然是老迈不堪,声音却如洪钟半点不少阳刚之气,根本没有半点的阴柔,再细看去,他那下巴上的胡子竟然不是装饰品,而是货真价实的胡子,不禁让人感慨,做太监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哦?张崇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只是这一次似乎不怎么高明呀,想要打乱我的步骤?”那男子笑了,笑容阳光而干净,这一笑就像一缕阳光在那阴暗的房间里注入了一丝温暖,耀眼,醒目,自然。
“赖尚书也去了,还打得头阵,和罗府里的那个少年动了手!最终是王爷和赖尚书把他们仇视已久的那两个石狮子弄碎了,现在两方人正在僵持中。”孔公公说到这里也笑了,眉毛挑了起来,睁开了眼睛,眸子如同深潭,深不可测。
“胡闹!这两个家伙老老实实的呆不了多长时间久得弄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出来,那两个石狮子是朕赏赐的,就是个大了些,就一直记恨到现在,真是!”那男子一边摇头一边笑骂,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皇上,老家伙们在世的不多了。”孔公公抬眼,望着面露欢颜的男子,这个让无数人折腰的国君。
“老二,是多久没听到你叫我皇上了?”男子听到孔公公叫他皇上,竟然有了激动的神色,端起旁边放着的参茶,细细的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把头抬了起来,望着上方几米处的琉璃瓦和巨大的房梁。
“十年七个月零三天,我以为朕这一辈子再无法听你叫我一句皇上了,想不到,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孔令臣,你究竟还是没有办法跨出那一步,也没有办法站到我这个高度看问题。”
“朕的眼光在于天下,你不懂得,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那朕就答应你,让他们逍遥的走出宋阳。”
“奴才只是不懂,天下和道义难道有相冲突的地方么?奴才是练太上忘情,踏入虚空却始终无法忘情,才得在这里守着,看着,有时候回想起当年一起胡闹的情景,奴才也很是向往,奴才只希望皇上不要有一天体会到奴才的苦楚才好!”
“放肆!”椅子上的男人手一抚,桌上的东西掉了一地,让周围站着的小太监着实吓了一跳。
“朕做事从来不会后悔,这次三儿出手很有朕当年的风范,我就是想看看,朕最宠的女儿能给朕一个什么样的惊喜!”皇帝一个人呢喃,却听得周围的小太监们腿都软了,立刻就有人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求饶,也不敢表示别的。
“这些人,你处理吧。然后接着去罗府看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别闹的太大了,朕还看着呢!”皇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踱出了御书房。
几声闷哼,一股血腥味传出,孔老太监佝偻的身躯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一晃,就不见了踪迹。
“贤王是个聪明人,罗相爷是聪明人,这局棋怎么下呢?”
轻纱白幔的装饰下,一个白衣女子独坐在窗前,她的身前端正的放着一个棋盘,她一只手正捏着一颗黑子,缓缓地放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落棋如人,这子放在一边,总还是有用的到的地方,父皇,你这条大龙看你如何盘得活呢?”只见她放下黑子,又在旁边棋盒里捏出一颗白子,手悬空中,久久无法落下。
胖子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内院,一转角脸上就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用手摸了摸胸口,加快了脚步望相爷的书房奔去。
老罗对于门口的两个石狮子的遭遇早就有所预料,王爷和赖尚书对那两头畜生的不满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真个京城的大小官员都知道。所以当郑华这个胖子扑哧扑哧的跑进来,吼着狮子给崇王爷和赖尚书拍成了粉末时,老罗也只是微微的笑笑,那气度顿时把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胖子比了下去。
“就这些?”
“还有就是我给王爷一脚从门口踹到了门里头,结果一点伤都没有受,我起来的时候却在胸口衣衫内摸到了一张纸条,我料想应该是王爷在踹我时候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放进我怀里的吧,这应该是王爷的目的,所以才急着赶进来见相爷!”胖子也是个妙人,先把那些不关紧要的东西拿出来说,非要等到最后才把关键的东西说出来,看着相爷有些恼怒的样子,才不慌不忙的从胸口的衣衫下头翻出一张给汗水浸湿的毛边纸。
纸用特殊手法叠过,一旦打开随便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这就是老王爷老道之处,凡事都留了一手,但是很显然,老罗和这个胖子之间不存在信任问题,老罗只是觉得那纸张经过胖子汗水和脂肪的侵润有点恶心罢了。
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也就是七彩那老儿用茶水划出来的两个字,对于相爷,王爷相当的了解,只需要点明其中的一些关键,全盘都能够通透。
所以,在思考之后,只是用笔墨一笔勾出了两个漂亮的草书。
郑胖子来相府已经近二十年,用他的话说是来享福了二十载,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相爷都是心腹视之,用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说来,或者他是在老罗的纵容下荒诞不经的过了二十年,二十年里风云不惊,胖子每日吃喝玩乐,从来没有看到过相爷有些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就连当初相爷的夫人离去,相爷也不过是静静地站在灵堂中不言不语,仅此而已。
有大心脏的人,一般都有大能力,胖子从来不会举得自己选了相府是件错误的事情,别的那些人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胸襟让自己随便的放肆,不过今天他看到了相爷一脸惊诧,手里捏着不过一张薄薄的纸,却犹如捧着千钧,颤抖不已。
“相爷?”胖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这个古井不惊的男人情绪波动成这个样子,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出言相询。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不是好事。”老罗给这么一声相爷喊得回过了神,似乎很疲 惫,轻轻地把手中的一张纸折了起来,收回怀中。
“相爷,郑华恳请一观!”胖子跪在相爷的面前,从来没有这么郑重过。
“哎,郑华快起来,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老罗赶紧起身去扶,不过老罗读书人出身的架子怎么扶得动执意下跪的胖子。
“相爷不给我看,我就不起来!”胖子态度很坚决,任老罗如何扶,就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他知道,这个纵容他放肆的男人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问题,不给他看是不想把他拉进这趟浑水而已。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原来胖子是不大了解的,不过刚才罗相爷一个小小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心中积累了近二十年的感激瞬间蓬发,觉得倘若为相爷赴汤蹈火也其实没有什么。
“你要看就看吧,郑华之心罗某领了。”老罗从怀里掏出那张老王爷传来的纸,递给了跪在地上的郑华。
胖子小心的把纸打开,仅仅瞟了一眼,稍微一思索,立刻就了解刚下为什么相爷脸色大变了,老王爷给的信息可不是一般的猛。
作为相爷府里的头号师爷,胖子肚子里的东西可是相当的多,特别是对于朝中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更是尤为在意,两个字让胖子想起了十多年前皇城中的一些事情,又联系到如今的一些事,脸立刻就白了,结论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胖子不敢相信。
“怎么办,相爷?”胖子第一次有无力感,不知道这个事情该如何把握。
“把这个东西毁了,王爷既然来了,肯定就是知道这个消息,并且确认了,这个事情牵扯太大,这里头水深几何连老王爷都没把握,才来找我。看来,先得演出戏!”相爷的老道在于遇事不惊,两个智者总算还有一个人可以想出对策,外头还有一群人等着,自己这边的人反应时间并不多,老罗略微的一思考就想出了对策,一是要把这个情报的载体毁了,虽然是里头的两个字一般人无法想到什么,但是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有必要的。第二就是要立刻做出反应,这次老王爷闹那么大,无外乎是想要做个样子,找个让一般人不知道的办法和自己接触,把那个消息递过来,而如果自己半天没出去,谁也不知道,围观的人群中有没有别的有心人,会猜测出其中的某些猫腻。
“嗯!”胖子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把这张纸当着老罗了面揉进嘴里,猛嚼了起来,啧啧有声,就像吃什么好吃的一样。
“相爷,你一个人出去?”
“嗯不是,可能还要把事情闹大,我想,皇上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会有人赶过来看,闹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有人出手干扰,所以,还是去把浪儿叫来,和我们一起出去。这少不得还得演戏,不过不能让浪儿知道,不然给看出来了,以后恐怕就不好走了。”
“王爷这招真狠,两个就把我整个罗府拖下了水,却还由不得我不信,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到最后还真的要联手一回,世事难测!”相爷唏嘘不已,胖子站了起来,也是一脸唏嘘。
“你知道怎么做吧,我先出去,时间要拿捏好,一个王爷,一个尚书,一个宰相,一个公主,还有皇上,这盘棋太乱了。”相爷一边摇头,一边跨步出了书房,望门口走去,忐忑几天,最后得到的消息依旧是很让他接受不了,两个字就道尽了皇家的丑恶,而且还牵扯到了几国之间的势力冲突,老罗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代表了什么,所以他也最清楚,王爷用大铜锤敲坏自己门口两头狮子的含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