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弱水道:“贾立业,你不用感激我,我救你是因为有人让我这样做的。”潘弱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因为潘某是白莲教的,侍卫们的活儿就格外照顾我,所以天天回家都是很晚。那天风大雪也大,我回家正吃饭,外面风声很响,鬼哭狼嚎的,只听大门上有很细微的沙沙声,我运功细听,象是小树枝在门板上来回敲击。我对秀英说,可能是树被风刮倒在门上,我得去搬开。秀英说,这大雪天的明儿吧。我说明天结冰冻在一起就更难搬走了。秀英非要换上外衣,跟着出去。我说,这点儿活儿也用帮忙,真是笑话了。秀英说,你劳累了一天,到家了还要干活儿,我帮不上忙,帮你照个亮也好啊。我和秀英打开大门,一个雪人顺着大门倒了进来。我说,是一个要饭的冻死了,我把他扔到大路上。我把你背起正要往外走,秀英忽然惊叫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看这个人的脸!我一看果然很熟悉,却不知从哪儿见过。秀英说,这张脸象极了她弟弟,她的弟弟很小得重病死了,求我救活他。我说,这人受极重的内伤,心窝里只有一丝暖气,只怕只能活二个时辰。秀英,你那么好的内功,用内力把他救活。于是,贾立业,你的命就保住了。贾立业,你能活到今天,完全在于你的命好。你命好,所以我能听到你在外面细微的敲门声,因为你命好,所以遇到我的妻子秦秀英,而且你长得极象她的弟弟。”
贾立业道:“就算大哥你救我并非出自本意,可是,你用独门秘方配制驱寒强身的汤药,还有传给兄弟一套驱除寒毒的高深内功,兄弟至今想起,依然感激涕零。”潘弱水道:“那你更不用谢我了,当初我与额大将军交手,中了冰魄神掌的寒毒。额大将军爱惜我的武功,传授给我生热护心散的配方,还有这套驱除寒毒的内功心法。你不必谢我,如果要谢,直接去谢额大将军好了。”
贾立业道:“潘大哥,兄弟重提这些旧事,就是向大哥说明,当年大哥的救命之恩,兄弟没有一日忘记。只要大哥肯开口求兄弟,兄弟自然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保大哥生命安然无恙。你我兄弟一命换一命,自此以后,再无相欠。大哥意下如何?”潘弱水看了他一眼,把脸转向一侧,不去理会。
蒙科一心要除掉潘弱水,见潘弱水不说话,正是机会,说道:“贾将军,这姓潘的不但绝情绝义,而且不可理喻!让兄弟结果了他,省得贾将军看着气闷!”说着右手便欲抽剑。布尔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向他连使眼色,意思是:贾立业已经挑明潘弱水是他的救命恩人,此时杀潘弱水,必折损贾立业的面子。蒙科一想,别人都不出头杀潘弱水,我若强出头,搞不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于是拔剑的手也松了。
贾立业见潘弱水背向自己,不发一言,默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贾立业道:“潘大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众人听他话音哽咽,不觉一愣,再看贾立业竟是眼中含泪。“潘大哥,当初,我的伤好了,我们一起习武练剑,一起促膝夜谈,当真是亲如兄弟!可惜!自从我进了侍卫营,你就说我变了,变得不讲天理正义了,变得圆滑世故了,变成趋炎附势的小人了。潘大哥,听兄弟说句掏心窝的话,你那些学武主持正义的思想也要改改,你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得罪了多少人?一个人不阿谀奉承,不请客送礼怎么可能……”
潘弱水转身道:“好啦!别说了!”贾立业沉默了一下,道:“好,不说了。今天我在额大将军书房里谈了一下午。现在北旱南涝灾情严重,各地武林异士煽动灾民,纷纷揭竿起事,他们有的占山为王,有的打家劫舍、流窜于各州各府。此时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兄弟便向额大将军保荐大哥。”潘弱水微微一惊,眼睛看一眼贾立业,仍没说话。贾立业道:“额大将军对大哥的高深武功绝无半分怀疑,只是对大哥手握兵权后,是否还对朝廷尽忠职守,甚是忧虑。我再三相劝,潘侍卫几年来工作极累,家境甚苦,但潘侍卫仍然安心侍卫工作,毫无怨言,足见对朝廷的忠心。额大将军仍是犹豫不决,问我:那潘侍卫师兄弟几人都死于朝廷之手,怎么保证他不报复朝廷,报复我军将领?我道:我与潘侍卫相识多年,对他了解很深。他对死去的几位师兄弟,有怀念之情,却绝无复仇之念。额大将军问:这是为何?我答:潘侍卫在我朝为官多年,早已接受我天朝教化。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就是最大的善,聚众造反、杀官害民就是最大的恶。潘侍卫已经有是非之分,便不会再做那些糊涂事了。额大将军问:就凭你空口泛泛而谈,我岂能相信?我答:贾某愿以项上人头保荐潘侍卫。额大将军这才放心,答应明天早晨在演武厅见潘大哥。”
潘弱水大为激动,问道:“贾兄弟,你这话可当真?”贾立业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有什么用?”潘弱水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升官发财的这一天。潘弱水抢上前,一把握住贾立业的双手,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贾立业道:“潘大哥,你一家三口住在那个小院也太委屈了,亮亮也该六岁了吧,正是上学的年龄,需要一个读书习武的地方。布将军借给我一处宅子,我在福升大街的房子正好空下来,你和嫂子这两天就搬过去住吧。我那处房子宽敞安静,还带着一个小花园,亮亮读书习武也不会受打扰。”潘弱水激动得双眼含泪道:“贾兄弟,这几年做哥哥的错怪你啦!”说着倒身便要跪下。贾立业双手相扶,顺手一拂,解开了潘弱水被封的穴道。贾立业道:“潘大哥,兄弟有一事相求。”潘弱水道:“贾兄弟,请讲。”贾立业道:“兄弟在额大将军处立了保证,请潘大哥以国家为重,以天下百姓为重,忘掉过去的恩恩怨怨,和这几位将军一起同心协力、为国尽忠,不知大哥意下如何?”潘弱水道:“贾兄弟的一片苦心,潘某岂能不明白?我潘弱水如果心怀旧恨,打击报复这几位将军,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贾立业道:“潘大哥是武林中的大侠,言出如山。兄弟信得过。”贾立业转身对布、苏、蒙三人道:“布大哥、苏大哥、蒙兄弟,你们还报不报仇?”布尔金道:“既然潘侍卫高风亮节、不计前嫌,我等岂能不知好歹?谁若再借旧事与潘侍卫为难,就让他死于乱剑之下!”“对,对,我们尽弃前嫌,共做好兄弟!”
贾立业向下人道:“来人!换大碗,上好酒!”众人都倒满了酒,贾立业手捧酒碗道:“喝下这碗酒,一笑泯恩仇!来!大家干!”这时魏宗鹏挤了过来,拉住贾立业的手道:“贾兄弟,我老魏也看错你啦!升官发财了还不忘记老朋友,天下没有几个人做的到!贾兄弟,我老魏再敬你一碗。”贾立业起身道:“魏大哥过奖了!”两人又干了一碗。布尔金暗想:贾立业举荐潘弱水,又化解了满汉将领间的仇恨,又为额尔赫立了一大功。以后不论是满人得势,还是汉人得势,这贾立业是两方通吃,稳操胜券。
夜色已深,窗外更夫敲了两下铜锣,已经是二更天了。众人离席相互话别。
别人不表,单表潘弱水。一是多年的苦日子终于熬出了头,光宗耀祖的日子就要到来,二是与贾立业解开心结,兄弟友谊和好如初。潘弱水心花怒放,如在梦中。静夜里大街上无人,月亮在街面上洒下一层白银,潘弱水健步如飞,只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觉眼前夜景美丽无比,恍如月宫仙境。潘弱水停在一家熟肉店门口,店家已经关门,他敲开门,买了一只烧鸡、半斤白酒,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不觉已经到了熟悉的家门口,潘弱水没有敲门,飞身跃过院墙,伸手推开屋门。妻子秀英正在灯下给孩子缝补衣裳,听见门响抬起了头,见是潘弱水,责怪道:“水哥,你进屋怎么也不敲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学小孩子翻墙进来?”潘弱水哈哈一笑道:“今天我高兴。”秀英从厨房端来晚饭。潘弱水道:“我买了一点吃的,你也一起吃点儿。”说着从怀里取出纸包的烧鸡和半斤白酒。秀英生气道:“咱们家都穷得吃不上饭了,孩子都六岁多了,还没有上学的钱,你倒好,只顾自己吃喝!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潘弱水道:“秀英,别着急啊。我潘弱水今天转运了,日子越过越红火了!”潘弱水边说边洗手,倒酒,撕开鸡肉。秀英道:“怎么?你捡到钱袋子啦?”潘弱水喝一杯酒道:“比那强得多!”秀英道:“你要升二等侍卫了?”潘弱水道:“二等侍卫算什么?额大将军明天要接见我。”秀英惊讶得张大了嘴道:“这是真的?”潘弱水道:“这还有假?贾立业亲口告诉我的。”秦秀英道:“贾立业多年与咱们不联系了,他的话可信吗?”潘弱水道:“怎么不可信?他和额大将军在书房里说了一下午,就是推荐我带兵打仗。为了保荐我,贾立业还用性命做担保呢!”秦秀英道:“这贾立业对咱家还真好,我还以为他把咱一家全忘记了呢。”潘弱水道:“我当初也以为贾兄弟是一个重利轻友的小人呢,现在才明白他不是。他知道咱们家亮亮快上学,非要把他新买的大房子让给我住,说是方便亮亮读书练武。”秦秀英惊道:“他把那处大宅子让给咱们??”潘弱水道:“对啊!他还让那些和我有仇的将军、都统们跟我喝酒,让以前的仇恨一笔勾销。”秦秀英喜极而泣。潘弱水道:“这天大的好事,你哭声什么?”秦秀英擦了擦泪水道:“我这是高兴的。咱们家真的过上好日子了。”
当夜无话。
第二天,天光见亮,潘弱水一家刚吃完早饭,正收拾饭桌,门外传来马蹄声响,接着有人勒缰绳下马,敲打院门。潘弱水打开院门,见来人身穿官服,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袱,此人正是好友贾立业。潘弱水连忙把他让进屋里。贾立业见过嫂子秦秀英,看看屋里的家具,感叹道:“几年不见,家里还没变啊。”亮亮见来了客人,好奇地张望。贾立业道:“潘大哥,这是亮亮吧?都长这么大啦!”秦秀英道:“亮亮,过来,喊贾叔叔!”亮亮怯生生地走过来,却不喊叔叔。秦秀英道:“这孩子,见了客人就眼生,不敢叫。”贾立业道:“亮亮,你小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叔叔给你一件礼物,看看喜欢吗?”说着取下包袱,打开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再打开木盒,里面是一辆描着金线的红木小马车。贾立业取出小马车,放到亮亮手里,道:“亮亮,你看这马车车轮能转,车窗也能打开,这车门后还有机关,转几下,会发出好听的音乐,喜欢吗?”贾立业转动机关,音乐声“叮叮咚咚”甚是好听。亮亮高兴得双眼发出兴奋的光芒,说道:“喜欢!!”贾立业道:“拿去玩吧。”潘弱水和秦秀英同时说道:“贾兄弟,别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孩子这么小,玩几天就玩坏了。”贾立业笑道:“没事儿!不值钱的东西。”又对亮亮说道:“亮亮,下次喜欢什么玩具,找叔叔要啊。”亮亮低头摆弄着小马车,“嗯”了一声。秦秀英道:“瞧这孩子,连谢也不会说。”贾立业道:“嫂子,孩子都这么大,我这几年也没过来看,这二十两金子就算是我供孩子读书的钱。”说着从怀里摸出两锭黄澄澄的金元宝。潘弱水每月俸银只是六两,平时只用一些一两半两的碎银子,十两的黄金却是第一次见到。秦秀英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一时呆住了。贾立业见潘弱水、秦秀英不说话,道:“大哥、大嫂,不要嫌钱少,过两天兄弟再……”潘弱水和秦秀英才缓过神来,急着道:“不!不!太多啦!小孩子那用得着这么多钱!”贾立业笑道:“怎么用不到?京城最好的学馆光学费每月就五两银子,如果算吃喝、衣服、书本等杂用,每月不下十两银子呢!”潘弱水心道:一个小孩子玩命花钱,一个月三两银子足够了,这每月十两银子到底是怎么个花法?却也不好问。秦秀英推辞再三,贾立业一再坚持,秀英无奈收下了黄金。
贾立业道:“潘大哥,时辰不早了,额大将军还在等着咱们呢,咱们走吧!”潘弱水道:“好!”二人正欲出门,秦秀英道:“贾兄弟,有事得求你一下。”贾立业一愣道:“什么事?”秦秀英道:“我家弱水那都好,就是脾气太直,自己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贾兄弟,你官场吃得开,多照顾一下你哥哥啊。”贾立业笑道:“潘大哥这么聪明,官场的事一点就透,嫂子尽管放心好了。”
二人走到院中,贾立业牵过一匹红色骏马,说道:“潘大哥,请上马!”潘弱水虽不懂马,但从马的嘶鸣和步伐也能看出是一匹极神骏的宝马。再看马的鞍具,非金即银,奢华无比。潘弱水道:“这马一定很名贵吧!”贾立业道:“潘大哥眼光真好!这匹马是蒙古的一个朋友送我的,他们叫这马为汗血宝马,咱们汉人一般叫它赤兔马。戏台上三国中的关老爷,就是骑的这种马啊!”潘弱水道:“这马得值多少银两?”贾立业道:“连马带鞍具,也就八千两银子吧。”潘弱水顿时呆在当地。贾立业道:“潘大哥,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潘弱水道:“不是,这么贵重的马,我还是不骑了,我骑那区黑马。”贾立业道:“以大哥的武功,别说让封个将军、总兵,就是拜相封侯,也是毫不稀奇。这宝马正好赠英雄,大哥不骑这匹马,天下还有谁能骑这匹马?”潘弱水胸中顿生一股豪气,道:“贾兄弟说得不错!”接过缰绳,踩蹬上马。贾立业骑上后面的黑鬃马,二人正要出门,潘弱水忽然想起一事。对妻子秦秀英道:“秀英,反正你也要去骁骑营厨房做事,不如咱夫妻共乘一马,如何?”秦秀英见丈夫得了宝马,心中喜不自胜,丈夫来邀请同乘,心中正有此意。贾立业奇道:“嫂子在什么厨房做事?”潘弱水简略地讲了一下。贾立业还没听完就开始哈哈大笑。潘弱水与秦秀英均觉奇怪,问道:“贾兄弟,何故发笑?”贾立业道:“潘大哥马上就要当将军了,新官上任,各营的侍卫都来孝敬送礼,嫂子去外面做事,这不是让人家送礼无门吗?再说,自古至今,哪有将军夫人出门做事的?哈哈,真的好笑啊!”贾立业一笑,潘弱水夫妻倒有些不好意思。贾立业道向秦秀英道:“嫂子,您就在屋里歇着吧!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福了。厨房的事,我就给你回绝了。哦,对了,明天我带几个人,赶着大车过来帮您搬家,嫂子正好收拾一下。”秦秀英道:“贾兄弟,那就麻烦你了。”贾立业故作不高兴的表情,说道:“嫂子,您看您又见外了不是。”说说笑笑间,潘、贾二人走出小院,沿着大街一路飞奔。
金色的阳光迎面照在潘弱水身上,照得他全身金黄,如同披了一件黄金打造的纱衣。潘弱水望着初升的朝阳,感到空气是新的,太阳是新的,大街是新的,自己的生活也是全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