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对表白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在我开口之前,我思索了近一分钟该如何举重若轻地回应他这个问题。
“我配不上你”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很得体,追究下去却摆脱不了欲拒还迎的嫌疑;“我们两个不合适”太过直接且不符合事物发展的逻辑,如果对方才智灵敏,一定会被“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这种话堵得无计可施;“你会遇上更合适的”则是更适合渣男弃妻的场景。
在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之时,并没有忽略掉身体的感觉。
此时我痛,我很痛。痛的原因是浩南哥正下了死劲抓住我的手腕,虽然很想实诚地喊出一句“放手,你抓痛我了!”来抒发我内心真实的感受,但介于我的体型与夏紫薇这种著名的纤弱型才女有着显著的区别,我要考虑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会给围观群众带来什么不良后果。
何况按照电视剧的正常发展,这句话一般是作为霸道男主角一把搂住女主角狂吼“我不放我不放我死也不放”的前戏。我预估了一下浩南哥的力气,还是决定不能以身试险。
于是我抬起眼睛,气若游丝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把捏死了我,既不算被拒绝,而且以前发过的誓就可以算了,这个问题就这么解决得相当完满了?”
他放手,转到后脑勺挠了挠,嘿嘿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这一下动作十分淳朴,不知不觉暴露了他曾经是贾富贵的事实,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说:“浩南哥你看,你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未来很美好,希望在明天。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豪气万千的一甩头发:“飞黄腾达就恩将仇报,那是背信弃义,如果我是那样的人,怎么能服众?怎么能带领兄弟们混?”
我听见他一开头就说出三个流畅的成语,不禁抖了一抖:“我觉得,这事真没有恩将仇报那么严重……”看他无动于衷,只好抛出杀手锏:“你看你现在多么雄姿英发,我走到你面前都自卑,做你女朋友,我不好意思。”
他豪气千云地一笑:“我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你看古惑仔里面那个小结巴一样不完美,但也不影响程浩南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我很想告诉他,如果我长成黎姿那个样子,别说是结巴,就算是哑巴也一样没有理由自卑。可是浩南兄太过执着地塑造着自己英雄侠义的形象,如果不能完成他以身相许的心愿,我便势必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到了这种境地,不用极端的方法,看来是不足以解决问题了。
我站了起来,作出一副忠贞坚烈状:“可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我答应了你,那我就是……”我艰难却努力地吐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水性杨花。”我看了看他逐渐黯然的神色,放心地得寸进尺:“你总不希望你的女朋友,是一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这一招看起来很是见效,浩南哥听了,慢慢起身,捧起胸口,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两个冰块脸手下终于发挥起马仔的属性,纷纷过来搀扶:“南哥你小心点不要碰到桌子。”
浩南哥摆摆手,将右手指节捏得发白,狠狠砸在面前那张桌子上,抬起的脸红得让我疑心快要滴下血来,他狂吼一声,撕心裂肺:“谁!那个人是谁?”
我手忙脚乱,瞥眼见到冯澜也站起了身,倏地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义气地指向冯澜:“他!我喜欢的就是他!”
冯澜冰冰凉凉地眼神扫了我一眼,我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
周遭各位连同浩南哥身边的手下同时“哦”了一声,散发出心领神会的微笑。浩南哥连连摇头,发丝在眼睛里扫来扫去,看起来十分忧心:“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先前我听见那么多传闻,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居然还一直帮你挡下那些想找你麻烦的女生,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一下我终于明白过来那天篮球场上几个女生嘀咕的:“还不是因为……帮她挡了多少……”是什么内容了。
我走到浩南哥面前,真心地说:“富贵,谢谢你。”
他神色痛苦地纠正:“南哥。”
我无奈地说:“好吧,南哥。我第一件要谢你的事情,是以前你帮我吃了很多火龙果,其实当时我不是专门留给你的,是因为我最不喜欢那种水果,但是姑姑要逼我天天吃。”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恍然的表情:“怪不得那个时候你每次端给我的都只有火龙果。”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直视他的眼睛,继续说下去:“第二件要谢你的事情,是你一直暗中帮了我解决了那么多麻烦。如果你真的觉得还有必要报恩,先前所做的这些事,已经足够了。”
他摇摇手,捧上心口,一副虚弱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两个手下一左一右扶起他,就要往门外走。
我追了两步,喊出了最后一句话:“那个时候,我真的当你是好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浩南哥没有说话,雨色天光中,三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直接坐倒在凳子上。我拍拍冯澜的肩膀,说:“我快吓死了。”
冯澜没有理我,自顾自不发一语地慢慢将桌上的书和本子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然后再慢慢放进书包里。
我觉得有点奇怪,问:“你怎么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像冬日霜雪凝结而成的刀子,狠狠地刮上我的脸,语气却平淡得有点吓人:“你既然他们这样的人做朋友,以后我可没有资格跟你继续当朋友了。”
说完他背起书包,快步走出了门。我想我可能刚才与浩南哥斗智斗勇太长时间,脑子里完全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教室门口。何婧珊回头看我一眼,眼神之间似乎闪过无数意味,终于将桌上的东西粗糙地团了一团放进书包,也疾步追了上去。
我扶着额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围的四凤鲁贵们又恢复了先前提笔沉思和拿书挡脸的姿势,可我已经无暇分辨他们究竟是在窃窃私语中围观还是真正回到认真学习的状态。他们在干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怔忪抬头,眼前的桌子,冯澜刚才半托着腮靠在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他身上被窗外猎猎的风所卷起的温软味道;放在我面前的本子,冯澜刚才拖过去看过,一个抛物线的下面,似乎他指甲掐出的痕迹还在上面隐隐约约不曾散去;我手中的笔,曾被他夺了过去,随意在书上划出几条辅助线,于是那道纠绕我很久的题迎刃而解,但是笔杆上他指尖的余温,还袅袅绕绕着几乎灼伤我握住笔的手指。
在那个傍晚残存的半个小时中,我的大脑前所未有的苍白,但又似乎缭乱丰富地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是本应最明目张胆的念头,却似乎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一拨开就有刺骨的痛,让我难以触及。
冯澜,他到底为什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