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事情都变得混混沌沌,可是时间的流逝却愈发清晰起来,我抬起指头算了算,一天、两天、三天……苏乔已经五天没和我联系了。
这天早上的阳光格外的柔暖,窗外有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曳,我坐在教室拿了本关于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看了半个小时,始终也没有再往后翻一页。
夏苗苗的情场中正千树万树梨花开,顾不上理我。但是人在做,天在看,人生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天有不测风云的事。我正在用叔本华抵抗着对苏乔不切实际想法的时候,突然接到一条短信。
“筠君,那么多天没有看到你,是否已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我哀怨地回复了过去:“我的消失不是主动的选择,而是被动的承受,你在彭洲木的爱河中徜徉得怎么样?翻没翻船?”
她正春风得意,不与我计较以示大度,又有事相求,于是直截了当摆明目的:“我有点事情想找你帮忙。”
夏苗苗入学的时候,因为生活太过清闲,一不留心上了学生会这条贼船,从此空闲的时间被杂乱的事情所填满。之前单身,还可以左右逢源应付自如。可自从最近踏上彭洲木这另一条贼船过后,在学生会的时间犹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经常顾此失彼,完不成任务。这让人不禁感叹,一脚踏两船本来就是玩火行为,更何况踏的两条都是贼船。
这一次,文学院请来了最近一个很火的年轻女作家来学校开讲座,本来预计的效果是仰慕文学和仰慕美女的青年到时候会高朋满座欢聚一堂,殊不知文学爱好者自古以来就有厚古薄今的传统,最鄙视的就是现当代作家,何况是现当代很火的作家,众人纷纷表示没兴趣围观。至于美女一项,据广大男青年们一致反馈生在这种文科为主的高校,对女性的审美观早已麻木,甚至还有男青年表示,如果相貌美好的男作家,或许大家会蜂拥而上。评估如此失误,这就急坏了夏苗苗所在的组织部,大家纷纷组织身边各色人等发动亲朋好友来做托,从动之以情涕泗交下地求助,到晓之以理地承诺在期末的考评成绩上动手脚,企图无所不用其极地运用各种手段人为地营造出一个欢快热烈的气氛。夏苗苗此时正是为了这事找我。
我也想找件事情分散注意力,下午如约地来到开讲座的教室。
因为去的时间稍稍有点迟,我坐在了倒数第二排,夏苗苗为了方便给彭洲木发短信安抚情绪,也主动坐在了后排。我没有戴眼镜,这么一来,台上的美女作家,在我眼中模糊成了一片薄绿色的烟雾。
我听了一会,百无聊赖地碰碰夏苗苗的胳膊,问:“这个美女作家,到底是写过什么书啊?”
她放下手机,严肃地说:“只有一本,叫做《离婚了,就别送我宝马》,这是新时代的女性对男权社会的抗争,表现出现代女性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自强独立气概。”
我把玩着手里的铅笔:“是视金钱如粪土吗?也有可能是她觉得宝马还不够档次,想要的是兰博基尼啊。”
沉浸在爱河中的人,显然不会苟同我这个理论,她把头又深深地埋在了手机中:“齐筠君你思想能不能积极点儿啊。”
讲座结束时,夏苗苗护送美女作家去办公室休息,我有幸陪同,跟着她走近看清美女作家脸庞的一瞬间,顿时就愣在了那里。
美女作家穿了一条薄荷绿的短裙,皮肤白皙,一张小小的瓜子形状的脸上,一双眸子色泽深黑,左眼眼睑处,长着一颗颜色浅淡的痣。
我不禁感叹时光流逝得风驰电擎,我还停留在灭绝师太进化期的阶段,她就已经开始拒绝前夫的宝马了,这中间的云泥之别简直不悖于迪奥与奥迪。
夏苗苗见我看美女看得愣掉,样子看起来很能让人误会,急忙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及时回头是岸。
我看着美女作家被我看得一脸娇羞,很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何婧珊?”
她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一脸不解:“什么?”
我想我应该是减了肥,形象大变导致故人不识,忙指指自己说:“我是齐筠君啊,L城中学的齐筠君。”
美女的神色一片疑惑:“我没有在L城呆过,我高中是在J市念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何婧珊?”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说:“我是何婧珊,今天来这里的大家都知道。但是我确实不认识你,你认识的可能是和我同名同姓的人。”
我捧着心口有点难过。世界上还有什么话,比得上一个故人轻描淡写地对你说“我不认识你”还更具有打击性的?
虽然这位故人,我一直企图把她在我记忆中抹去。
第一次见到何婧珊,是在高二下学期一个春暖花开的早上。那个时候,我和冯澜已经依靠桃花和零食建立起了坚定的革命友谊。
那个时候我正在和冯澜因为金帝与德芙哪个牌子的巧克力更好吃这个问题进行着激烈的探讨,班主任带着何婧珊走进了教室。她第一次与大家见面,没有穿校服,也没有绑马尾。雪白的荷叶领衬衣外面,罩着一件粉红色的绒线小背心,格子短裙下露出了细细的小腿。她面对着全班同学的眼光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地埋了头,颊边齐肩长发掩映中的的洁白肌肤上,有一点红晕正在慢慢生成。
我被她的美貌惊呆,说不出话来,隐隐约约却听见旁边的冯澜不敢确定地低声自语:“景山?”我感到很奇怪,回头对他说:“我只听说过井冈山,从来没有听说过景山。再说这个美女从J市转学来的,和井冈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却摇摇头,没有回答我。
接下来是班主任对她的介绍,何婧珊本来在J市读书,最近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转到了L 城中学来,大家要好好帮助新同学适应坏境。说完后她眼光高深莫测地向全班男生扫了一眼,这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导致所有心中有鬼的男生全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段时间班主任由于最近为学校评估国家级重点高中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忘了之前重点防范的对象,大意失荆州地将何婧珊的座位安排在了冯澜前面。
钱钟书说借书是爱情的开始,一借一还就是不着痕迹的两次接触借口。何婧珊显然是深谙这个理论并且将其进行了广泛的变型运用。那天自习课上,她转过头对我嫣然一笑:“能借块橡皮给我用一下吗?”
这句话成为我和何婧珊友谊的开端。
何婧珊对橡皮的种类大小品牌性价比以及可以延伸出的话题都有着非同寻常的研究,在下课的时候,她的话题已经从橡皮衍生到了年级成绩排名。对于这个话题我相当没有发言权,于是我指指冯澜,讪讪笑道:“他叫冯澜,就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
何婧珊眼里蕴满赞叹的笑,眉眼都被这笑意压得弯弯:“冯澜,以后可要多多向你请教了。”冯澜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何婧珊那句“以后可要多多向你请教了”并不只是客套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将这句话实践得淋漓尽致。当最初她拿着语文、历史、政治与地理的题来与冯澜探讨时,偶尔我还能插上几句嘴。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越来越多的时候拿来的是数学题与冯澜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争到最后她与冯澜的作法殊途同归,她就用手托着腮,向我眨着眼睛笑;有时候冯澜占了上风,她就抿着嘴拉拉我袖子,作出十分委屈的样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我心尖儿直颤,顿时觉得冯澜在她面前那么争强好胜简直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高中时代我对数学的所有追求就是能够及格,两个每次数学考试能都考上130分以上的人之间的讨论,对我来说犹听天书,不仅没有任何进益,久而久之居然感到十分无聊。因为冯澜整天都与何婧珊讨论数学题,少了很多与我聊天的时间,我甚至想,或许这样发展下去,哪一天他们如果修成了正果,就不用我挡桃花了。虽然会断了零食来源,但是以后却不用面对学校众多女生虎视眈眈的眼神,这么一想,倒也觉得很是轻松。
但是冯澜仿佛没有丝毫想放过我的打算,不管他那天与何婧珊之间的争论再怎么激烈,一到吃饭的时间,他都会宣布休战,并雷打不动地拖着我去食堂。我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邀请何婧珊一起,让人很不好意思。但是一向彬彬有礼的冯澜从未开过口,何婧珊也每次都只是抿着嘴笑着目送我们离去,从来没有提出过三人行的要求。这让我觉得,何婧珊这个女孩子,美貌、才华、涵养样样占齐,真是完美得像商店橱窗后面昂贵的玻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