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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墨案

晚唐光化元年(公元898年),大唐的江山传到了昭宗李晔的手中,就好像是苟延残喘的迟暮病汉,盛唐时的雄风早已经不再了。

昭宗李晔这天早早地上朝,御史大人便开始弹劾涿劾二州的节度使。原来这两位节度使为了强占对方的地盘,三天前领兵就开始了血战。天威军指挥使朱温和大内总管杨复恭刚听完弹劾,就吵了起来。朱温支持涿州节度使张浣,而杨复恭支持劾州节度使薛霸。两个人互不相让,李晔的脑袋被吵得多大,他一挥袖子气呼呼地退朝。外有节度使尾大不掉,内有禁卫军和宦官专权,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够窝囊的。李晔一腔怒气,直接来到了后宫的御书房。

掌管御书房的太监西门君急忙把房门打开,李晔走进了书房,他望着书案上金丝笼里的那对活泼的金毛小飞鼠,心情好了不少。

这对小飞鼠是云松山的特产,长有脚璞,据说可以在空中滑行三十几丈远。它们是在云松山中炼墨的李庭珪送给他的。李庭珪是前朝宰相李鲎的孙子,又是李晔最好的朋友。可他天生对当官就不敢兴趣,只在工部任了个待造的虚位,就领着一百多名徒弟,躲在了云松上中,燃松炼墨。那隐士般的日子可比李晔这个受气的皇帝强多了。

西门君见李晔拿起了翠玉杆的狼毫笔,他急忙在御书桌上铺开千堆雪的松纹宣纸,等他用锡壶往紫歙砚中加满清水,一找那块九龙补天墨,西门君的冷汗“唰”的一声就下来了。那块御用的九龙补天墨不见了。

难道御书房中进贼了?这御书房可是皇帝李晔最机密的地方,真的要是进贼,那李晔可就危险了。大内总管杨复恭被李晔宣了进来,他的四名护卫站到了门外。杨复恭一听御墨丢失也吓了一跳,他把御书房检查了一遍,可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

这御书房加挂了象鼻子大锁,除了西门君有钥匙,别人想进也进不来啊。杨复恭用手一指西门君的鼻子,吼道:“西门君,一定是你把万岁用的御墨偷走了,还不赶快招来!”

西门君吓得跪在地上,连声喊冤。杨复恭冷笑道:“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想你也不会招供,来人啊!……”

杨复恭带来的四名侍卫答应一声,把西门君拉到了御书房的外面。这四个人可都是大唐最顶尖的武功高手,那折磨人的手段可都有一套。听着西门君发出的惨叫声,李晔皱着眉头说道:“杨总管,九龙补天墨无故丢失朕也觉着古怪,可这御书房中值钱的东西甚多,要说西门君监守自盗,他为何要单取那块最容易叫朕察觉的御墨呢?”

杨复恭还没等回答,就听御前太监禀报,说大墨师李庭珪求见。李庭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京城一次,给喜欢写字的昭宗李晔献上一块九龙补天墨。

李晔一听喜出往外,急忙宣见。杨复恭用的乌海墨也是李庭珪炼制的。他也早就听说过这个炼墨奇人。只是无缘相见罢了。李庭珪生得狮鼻虎目,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土布衣服,当他捧着一只御墨盒走进了书房。杨复恭也愣住了。在李庭珪竟长得和他有七分相像。李庭珪拿来的御墨盒里面,横放着一块半尺长的九龙补天墨。

这块极品的御墨上面刻着九条小龙,龙身上鎏着金漆,光用眼睛看,就知道这是一块万金难求的鼎级好墨啊。李晔刚要夸奖李庭珪几句,说话的声音却被西门君的惨叫声打断了。

李庭珪和西门君的私交深厚,一听西门君的惨叫声,急忙询问,得知杨复恭的手下再审问那半块极品松烟墨的下落,李庭珪叩头道:“万岁,我敢保证,那半块御墨绝不是西门君盗的!”

杨复恭冷笑道:“那大墨师说盗墨的贼人是谁?”

李晔摆了摆手,门外用刑的四名护卫把西门君押了进来。西门君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跪在李庭珪面前叫道:“大墨师救我!”

李庭珪点了点头,他用眼睛扫了一眼御书房,说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出盗墨贼来!”李晔满脸怀疑,也是不很相信。杨复恭加重了语气说道:“大墨师,要知道君前无戏言啊!”

李庭珪点头做了保证,找不出盗墨贼他情愿陪着西门君一起上刑场。可叫他找出盗墨贼,那也是有条件的。他要御书房里的四个人在三天之内都不要离开这里。三天后,他一定能把盗墨贼抓出来!

皇帝李晔想了想,算是点头同意。西门君一见皇帝同意,赶忙起身布置,他先准备了三天的干粮和饮水,接着搬了一个金漆的马桶,放到御书房的屏风后,最后把房门在里面反锁,李晔,李庭珪,西门君和杨复恭就被关到了御书房中。

杨复恭的四大护卫不放心主子的安全,全部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杨复恭望着满怀信心的李庭珪也是倍感奇怪。难道一个墨师真的就能抓住盗墨贼?李庭珪首先将御书卓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可是毫无所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西门君灭了房中的蜡烛。皇帝李晔仰身倒在了楠木龙床上休息,杨复恭望了一眼莫测高深的李庭珪,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他的旁边。

杨复恭也想摸摸李庭珪的底细啊。客气几句后,就把话题扯到了制墨上。杨复恭以前用的墨是“乌玉玦”,那是长安玉鼎墨坊中的顶极好墨,杨复恭现在用的是李庭珪给宫中特制的乌海墨。“乌玉玦”在墨色的光泽度上和乌海墨也不分伯仲,可是在书写流畅的程度上,却远没有乌海墨云走龙游般的顺随了。

李庭珪点了点头,说道:“墨势涩滞,那是做墨的时候,做为黏合剂的鹿骨胶加的太多了!”

杨复恭似懂非懂地点头。西门君给笼子里的两只金毛飞鼠加上了一把干松子,然后靠在御书房的一角打瞌睡去了,杨复恭听着皇城中打更的声音,说道:“大墨师对擒得盗墨贼这样有信心,不知能否透漏一二关于盗墨贼的线索?”

李庭珪想了想,说道:“盗贼对九龙乌海墨一定喜爱非常,我把一整块墨放到了御案上,相信用不了多久,盗贼自然会被吸引出现!”

杨复恭和李庭珪守了一整夜,可是那盗墨贼并没有出现,第二天天一亮!李庭珪便开始检查御书房,查了一天,仍旧是一无所获。第二天的夜里,盗墨贼仍旧没有出现。第三天的一大早,李庭珪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外面杨复恭的四大护卫出神,这四大护卫已经在门外守了两天两夜了,他们没有得到杨复恭的命令,竟谁都没敢撤离。他们又累又困地靠在门廊的柱子上已经直打晃了。特别是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这四名护卫在门外吃过小太监送来的饭菜后,竟一个劲地往厕所跑,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坏了肚子。

唐昭宗李晔也醒了过来。君臣四个人吃了几口点心,李庭珪又开始了搜查。到了晚上,李庭珪望着歙砚旁的九龙补天墨说道:“西门公公,您看丢失的那块御墨可是摆放的这个位置?

西门君想了想,把御墨往桌角的方向动了一下,说道:“御墨摆的应该是这个位置!”桌角飞天鼠笼子的两只金毛飞鼠见到西门君就“吱吱”叫,西门君急忙拿出松子,隔着笼门,用食漏喂给它们。金毛飞鼠可是李晔的心爱之物,对它们的照顾西门君可不敢怠慢。

到了晚上,还是没找到盗墨贼的线索,西门君急得直冒冷汗。杨复恭不由得暗笑,找不到御墨,西门君和李庭珪铁定就一锅烩了!西门君是皇帝的人,借这个丢失御墨的机会除掉他,也算是去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杨复恭紧盯着御书卓上的九龙补天墨,直挨到了半夜,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杨复恭也有点困了,两只眼皮正在打架,忽然就觉得案上的九龙补天墨一动,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李庭珪也早就醒了,他也在死盯着桌子上的那块九龙补天墨呢。

只见笼子中的一只金毛飞鼠把长长的毛尾巴伸出了笼子,它正用尾巴一下下地拨弄那块御墨。杨复恭可就奇怪了,这干巴巴的墨块它也不能吃啊,这只金毛飞鼠拨它做什么呢。金毛飞鼠拨了十几下,把墨块拨到了笼子前,他抽回了尾巴,用细长的舌头一卷,把墨块卷到了笼子里。

笼子的两只金毛飞鼠抱着墨块,一人一头,快速地啃食起来。李庭珪用手指弹出了一粒花生米,把睡觉的西门君打得一机灵,西门君见盗墨贼竟是两只飞鼠。他急忙把皇帝李晔推醒,李晔看着笼子里的两只飞鼠啃食墨块,也不由得愣住了。他刚要穿鞋下地,床头放着的茶碗就被他“砰”的一声撞落到了地上。

笼子里的两只金毛飞鼠吓得丢掉啃食的墨块,缩到了笼子的一角,西门君急忙点起了蜡烛。

李庭珪一拍脑袋说到:“我知道了!”要说这两只金毛飞鼠为啥啃食墨块,还得从这九龙补天墨的成份说起,李庭珪炼制的御墨中,含有玉屑、珍珠粉、龙脑、冰片和巴豆等十二种添加物。玉屑和珍珠粉是为了增加墨字的光润,龙脑和冰片是为了叫墨味芬芳。因为用鹿骨胶当成了黏合剂,为了使写字顺畅,墨块中便加了巴豆粉——为的就是用这大泻之药中和黏黏的鹿骨胶啊。那两只金毛飞鼠因为总吃干松子,排便不畅,可它的鼻子灵啊,闻到了墨块中含有巴豆粉,就把那御墨偷了过来,吃下去解便秘。

看来真的是冤枉西门君了。西门君一见抓到了盗墨贼,不由得一脸高兴。李庭珪却是一脸的怒色,这两只小飞鼠可是他送给当今皇帝的啊,出了问题,他岂能逃脱得了责任,他打开笼门,一手一个把两只小飞鼠抓出了笼子,便要给它们一点教训。

杨复恭身为大内总管,抓住盗墨贼,他的心才算放到了肚子里。他走到御书案前,正要劝解教训小飞鼠的李庭珪几句,没想到李庭珪叫道:“咬!”接着他猛地一抖手,把两只小飞鼠冲着他的脸就丢了过去,李庭珪这两只早就训熟的飞鼠张开尖齿利爪,猛地扑到杨复恭的脸上,又啃又咬,杨复恭一边用手护脸,一边怪叫他的四大护卫。蹲在门外的四大护卫闻声惊醒,还没等摇晃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冲进御书房,就听廊下一声大喊——宦党误国,朱温要清君侧了!

来的真是天威军统领朱温,朱温领着手底下的几百名天威军,把杨复恭的四大护卫包围了起来。两方面刀枪并举,斗在了一处!没过一会,泻肚泻得昏昏沉沉的四大护卫就被抓了起来。

西门君飞身而上,抱住了杨复恭的后腰,李庭珪抽出了暗藏的匕首,一刀正扎到了杨复恭的心窝上。望着鲜红的血迹,李晔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李庭珪急忙脱下衣服,和西门君一起,把他的衣服穿到了杨复恭的尸体上,李庭珪用最快的速度,化妆成了杨复恭,然后用血手在自己脸上摸了几吧,西门君一见李庭珪假装的杨复恭没有破绽了,点了点头,说道:“保重!”

李庭珪对西门君低声叫道:“保护皇上!”抬腿一脚踢开御书房的房门,冲着赶来救他的太监们高叫道:“朱温造反,我们寡不敌众,保护本总管撤出后宫再做打算!”

赶来的太监们答应一声,抡起刀枪,杀出一条血路,李庭珪领着几百名太监们从后宫撤了过去。朱温领着天威军紧追不舍。支持朱温的嫡系和杨复恭的死党在皇宫外开始了火并。

老谋深算的“杨复恭”指挥混乱,他的死党虽然众多,却只能和朱温打成了平手。战到最后,朱温和扮成杨复恭的李庭珪杀到了一起。

西门君手捧圣旨出现了,他高声叫道:“圣上有旨,着朱温将军将首恶杨复恭就地正法!其余协从不与追究!

朱温一听皇帝终于明正言顺地要诛杀杨复恭一党了,兴奋得哈哈大笑,还没等挺刀向前杀死李庭珪,就觉得后心一麻,前心一辣,西门君竟在他身后一刀刺中了他的要害。朱温口中流血,叫道:“西门君,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暗害我?”

西门君冷笑道:“这是圣上的意思!”

朱温咬牙切齿地吼道:“这个昏君,我咒他不得好死!”骂完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李庭珪一身是伤,不是西门君扶着他,他恐怕都倒到地上了。当他跨过朱温的尸体时,阴险的西门君暗中一刀刺进了他的右肋,李庭珪抬手一掌,将西门君打到了墙角,叫道:“西门君,你要干什么,难道杀我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西门君点了点头说道:“不管你是真杨复恭,还是假杨复恭……你都得死,你不要怪我,要怪,你就怪自己不应该和皇帝做朋友吧!”

李庭珪气得“嗷嗷”大叫,还没等拔出肋下的匕首,就见倒地已死的朱温一声怪叫,一刀砍来,竟把他的一条右腿砍断了。

李庭珪不相信地怪叫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朱温哈哈大笑道:“老子的心长在右侧!”讲完,一刀刺进了李庭珪的心窝。朱温望着吓得连连后退的西门君大笑道:“灭了杨复恭,杀了李庭珪,大唐的天下迟早是我的了!”讲完一刀,冲着西门君劈去……7年后,也就是公元905年,朱温推翻了大唐的政权,建立了后梁,又是7年后,朱温也被亲儿子朱有圭杀死了。

有情有义的李庭珪虽然被阴谋所害,可他留给后人的御墨,几百年后,都成了价值连城的传世宝贝。谁又知道朱温和李晔的坟墓葬在什么地方呢?擅长阴谋的他们现在恐怕连骨头都找不到半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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