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荣梓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荣公馆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忙了一整天公司的事务,下班后又去看望了妹妹梓凡。她最近在准备入学考试,功课繁重。因为母亲的病情时有反复,因此住院进行全面检查,所以她暂时借住在了母亲的好友林怀琴家。陪妹妹吃过了晚饭,叮嘱了她几句之后,荣梓孝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医院,了解母亲的病情。值得欣慰的是,母亲的病现在已经大有好转,待全部结果出来以后,就可以出院回家。所以虽然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但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迎面遇上管家陈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什么事就说吧。”荣梓孝不喜欢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是大少爷……他回来了!”
“什么?不是告诉你们不让他进门的吗?”荣梓孝皱眉道。
“我们……我们也拦不住啊。”陈伯无奈道。
荣梓孝是知道他们的。如果是二哥梓忠,他们也许会象征性的拦上一拦。但是荣梓义,他们恐怕是根本不敢阻拦的。
“他现在人呢?”
“在老太爷房里。”陈伯忙不迭的答道。
荣梓孝快步上楼,往祖父房间走去。走到近前,听到里面并没有动静,他转念想了想,又放轻脚步。
祖父的房门是虚掩着的。荣梓孝无声的推开房门。房间里很温暖,只点了一盏落地台灯,在灯罩下散出柔和的光。祖父坐在轮椅上,头低低的垂了下来,微微的发出鼾声。而大哥荣梓义坐在祖父脚边的地毯上,斜靠着墙壁,也已经睡着了。
他的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边的地上,西服扣子解掉了,领带也松开了。他闭着眼睛斜倚在那里,静得象一副画。荣梓孝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看看大哥了。他突然发现,大哥的眼角有几丝明显的皱纹,乌黑浓密的头发中竟然也有几根触目惊心的白发。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依然皱成一个川字。身体也不放松,两肩稍稍向前拢着,保持着一个防守戒备的姿势。
荣梓孝一度很为自己有梓义这个大哥而感到自豪。从小到大,他是循着梓义的道路成长的。他上的学校,正是大哥曾经就读过的学校。直到他上学的时候,仍然有老师在津津乐道大哥当年是如何的天才、如何的优秀。
难免有人会拿兄弟俩做个比较。直到大家发现,这俩兄弟实际上大不相同。两个人在读书上同样有天赋,但梓义博闻强记,梓孝则更善于演算推理;梓义刻苦好钻研,而梓孝却活泼好动,爱好广泛。就是从长相上来说,兄弟二人也不尽相同。梓孝长得象父亲,圆脸很有亲和力,处处讨人喜欢;而梓义则神似他已经过世的母亲,瘦削而棱角分明。直到后来,梓孝大学毕业要进一步进修时,没有象大哥一样先去日本后去欧洲,而是选择了美国。兄弟二人学了不同的专业、走上了不同的路,就再也没人拿他们做比了。
正如他尽力做好梓凡的哥哥一样,荣梓义对于梓孝也一直是个好兄长。即使是在远渡重洋的日子里,他的每一封厚厚的家书,也都寄托着他对家人、对弟妹的关爱和惦念。空间上的距离,丝毫也没有造成彼此之间的生疏感。手足之情,反而愈加亲厚牢固。
一切发生变化,是从荣梓义这次回到上海后才开始的。他骤然就变得陌生起来,让人猝不及防。
他进新政府担任高官,他对家人时而亲近关心时而冷酷无情,种种行为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血缘亲情毕竟割舍不断,岂是说反目就能反目的?想到此处,荣梓孝突然就气馁起来。乱世之中,人能够苟延活着就已经是万幸,谁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一家人,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他是气他累母亲病倒,可他也是他叫了二十多年的大哥!
荣梓孝随手拿起一条毯子,悄悄的走到荣梓义身边,俯身盖在他身上。尽管他的动作尽量轻柔,但荣梓义的眼睛立刻睁开了,炯炯有神,根本就不象是刚刚睡了一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
他看到是梓孝,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毯子,眼中带着笑意,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荣梓孝的脸则立刻板了起来,刚想说话,看到梓义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瞟了一眼祖父,手指向门口,无声的道,我们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