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珍再见到荣太太,是在荣公馆她的卧室里。当她听说荣太太病重的消息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惊讶和难过。她早就看出荣太太身体状况不佳,也知道荣公馆近期经常有医生出入,但是荣斌总是紧锁着眉头,不肯谈起,吴玉珍也就不太敢触及这个话题。没想到荣太太的病如此严重,而最令她惊讶的是,荣太太指定要见她一面。
荣太太的卧房里,一张大得出奇的象牙床,水波纹似的柔软绸缎被褥中,她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荣太太的头脑思路仍然无比清晰,虽然有时候会露出一些疲惫厌烦的神色,但说的话仍然就如两人在咖啡馆初次见面时一样,肯定、从容,条理分明,具有说服力,而且不容置疑。
她是个病人,但她的这种状态,往往让人难以同情。当然,她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如果现在,我对你提个要求,我想你不会拒绝我吧。因为你一直都在说,你很感激我对你的帮助。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报答我的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就要死了!”荣太太直截了当的说。她毫无疑问是吴玉珍曾经认识的最坚不可摧的女人,即使是此刻说着这样的话,也是毫不示弱。她说她“就要死了”,语气里没有半点悲伤哀痛。只是她越这样,吴玉珍的心里反而越发的感到莫名的恐惧和酸楚。
吴玉珍想安慰她一下,但她的神色表明,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是的,我就要死了。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我要求你为我做件事,你应该会答应吧?”荣太太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但她的眼睛放着光,里面似乎在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她是在对吴玉珍报着某种期望。她深吸一口气,字句清晰的道:“我希望我死后,你能帮我照顾我的儿子,还有,我的丈夫……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嫁进荣家。”
就算一个霹雳打在脚下,吴玉珍也不会这样震惊。她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但她看到了她坚定的眼神,瞬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荣太太料到吴玉珍会有这样的反应,滔滔不绝的讲了下去:“我死了以后,荣家需要一个新的女主人。而一个称职的女主人,既要孝顺老太爷,还要做好荣斌的贤内助,最重要的是,要能够照顾好阿义。这样的人,能力才干是第一位的,家世反而不那么重要。我希望她善良、正直而又聪慧,只有这样才足以撑起整个家庭的重任。我不想我死了以后,一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顶替我的位置,因为她也许会虐待、忽视或者娇惯我的儿子,这都是我所不愿的,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他长歪了。所以,我希望是你!”她说得那样轻松,仿佛只是让吴玉珍调动一下工作或者升任一个职位一样容易,一如以前她介绍吴玉珍进荣氏或者是让她当上了荣斌的秘书那样简单。
“我丈夫一向在我面前夸赞你的性格和能力。我儿子与你相处得也算融洽。你家就只你一个人,将来你会一心一意的照顾荣家。即使生了自己的孩子,我想以你的人品,也不会亏待我们阿义。”
吴玉珍被荣太太对未来的想象和展望惊呆了,天知道她到底曾经私下里做过怎样的评估和衡量,才在她的候选名单上选中了自己!
“可是,人杰……”吴玉珍艰难吐出几个字,这是她能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她能做出的唯一的反应。
“人杰会有一段时间不能接受,不过,他会挺过去的。”荣太太轻描淡写的道。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瘦削、苍白的手,抓住了吴玉珍的胳膊。她手指虚弱无力,象冰一样冷,吴玉珍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直直的看着吴玉珍的眼睛,问道:“平心而论,你告诉我,荣斌和人杰谁更优秀?”
“这,这怎么能比呢?”吴玉珍暗自一惊,躲闪着她的目光,结结巴巴的道。
“都是男人,怎么不能比?你不说,是因为你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吧?我知道你和人杰有感情。但你扪心自问,同两年前在咖啡厅,我第一次遇到你相比,你的感情没有一点变化吗?你还是当初的那个吴玉珍吗?你的进步,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难道今天,你还在坚定不移的认为,你所做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他?而不是为了你自己能变得更好?”
“那我也不能抛开人杰!”吴玉珍大声道。荣太太步步紧逼,她简直快要被她逼进了死胡同,但她不能答应这种要求,绝不!她以为自己以前都按她说的做了,这次就必定也得照做吗?难道只是因为她要死了,她就要答应她的无理要求,把整个人都搭进去、用一生去兑现对她的承诺吗?吴玉珍就如一个溺水的人,感觉四面八方都有水涌过来,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她只有尽力挣扎,奋力想要抓住任何一件能够攀住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不是抛开,而是放弃!”荣太太的眼中闪过一些悲悯之色:“人杰是我的弟弟,我看着他从小到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热诚,但是不够坚强。他有些小聪明,但还是不够智慧。他多情,但你要让他为了感情而上刀山下油锅、抛弃一切……”荣太太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他也是不会的!
“你们俩个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相信你应该对他足够了解。如果今天,我逼他在杨家财产和你之间做个抉择,你认为他会选择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