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一个低柔的声音对他说。荣梓孝勉力睁开眼睛,原来是大哥。
梓义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看着弟弟:“你终于醒了。”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梓义道:“现在感觉怎样?”语气中难掩关切和担心。
荣梓孝想说没事,但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
“再喝点水吧。”梓义将水递给他:“你总不生病的,一生病就这样重,简直要把全家人都吓坏了。太太守了你几天,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兴。”
“对不起。”荣梓孝眼圈微微发红。
梓义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赶快好起来吧,你还有太多的事要做,现在不是病的时候。你要坚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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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雨诗坐在副驾驶上,无意识的看着平摊在腿上的两只手,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状态。
荣梓忠偏头看看她,欲发问,想了想,又忍住了。
前面马路上,突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横冲出来。荣梓忠一惊,一个急刹车。那人有惊无险的骑了过去。荣梓忠松了一口气,杨雨诗却是毫没防备,头“砰”的一声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唉哟!”杨雨诗捂着额头直叫。
荣梓忠连忙把车停在路边,察看她的伤势。见只是红了一点皮,才放下心来。
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对杨雨诗做着手势,又替她轻轻揉了揉。
你要是还觉得疼,一会儿到家用冰冷敷一下,应该会好得快些。
杨雨诗拔开他的手,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你怎么开的车啊?”
荣梓忠有些冤枉的眨眨眼。
突然有人冲了出来。
“那人呢?”杨雨诗打开车门,一副要下车找人算帐的模样。
荣梓忠手臂长,连忙将车门又重新关上。
早就走远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了呢?怎样也应该打一顿替本小姐出气才好!”杨雨诗仍旧不依不饶。
荣梓忠深深的看着她。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在生气你看不出来吗?气你不好好开车,气那个人不知死活!”
这点小事值得吗?
“怎么就不值得?什么叫值得!告诉你,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我!”杨雨诗突然就红了眼眶,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别这样。
荣梓忠去拉她的手。
我知道你难过。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跟她又不熟,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嘛,我……”杨雨诗终于说不下去了。她的喉头哽咽,泪水一串串的落了下来。
荣梓忠忙拿出手帕替她拭泪,但杨雨诗推拒不要,倔强的自己拿手背去擦。
只是泪水怎么也擦不净,越流越多。杨雨诗终于爆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过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我原本以为,我们都会好好的。才前不久,大家不是还说,一年以后会怎么样。可是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年的时间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人又那么好,可老天爷一样不放过她!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如果上天非要收人,为什么不收那些庸庸碌碌的,不收那些恶毒的,不收那些跑到别人地方作威作福的!是不是明天我走在街上,也会……”
荣梓忠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杨雨诗倒在荣梓忠的怀里痛哭失声,她一边捶打着荣梓忠,一边不停的重复着:“凭什么,凭什么……”
眼泪很快润湿了荣梓忠的衣襟。荣梓忠只有拍着她的肩膀,任她发泄。
而他自己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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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梓义满心疲惫的回到政府办公厅,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报告。
他把手放在那一摞报告上,瞬间有一种想要把它们都扫到地上的冲动。但他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反而坐下来,一份接一份的看了起来。
荣梓义的内心煎熬沮丧,烦闷的情绪如翻江倒海一般,所有事情枝枝蔓蔓,条条线线,缠绕纠结,而暗夜行走,竟至如此艰难!
只是尽管如此,这时候如果有人走进他的办公室,看到的仍是一个安宁专注、沉浸在工作中的政府官员形象,冷静沉着如常。
李士群走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荣先生总是这么忙碌。”李士群干笑道。
荣梓义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让座,并吩咐秘书给李士群倒茶。
李士群受宠若惊的道:“荣先生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这样客气了?”
荣梓义正色道:“如今李主任是稀客,连周先生那里都不常去的,能够大驾光临我自然要待若上宾了。”
李士群有些不自然,苦笑道:“你何苦用这种口气嘲讽我?你也知道我的难处。周先生一向看我不顺眼的,我又为什么非要去他那儿找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周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荣梓义换了推心置腹的语气道:“原来你竟都知道。不是我说你,周先生那里你也要应付一二,毕竟是你的顶头上司。他现在认为你眼里只有日本人和汪主席、汪夫人,已经不再将他放在眼里了。”
“唉,真是一言难尽!”李士群长叹口气:“卖命的事让我冲锋陷阵,我都不怕。可一牵扯到做人处事上……难,真难!”
荣梓义耸耸肩:“你知道便好,我也不过是白提醒你。”
李士群感念他好意,但仍然气忿难平:“周先生别的不行,挑我的毛病可是不在话下,摊上这样难侍候的上司你让我能怎么办?噢,我忘了,你和他相处得倒是不错。当然,你们是一类人嘛,一身知识分子的酸腐气。不过,你大大强过他,也是真正做实事的,不会瞧不起我们这种真刀真枪卖命的人!”他见荣梓义做了一个让他冷静的手势,也知道自己声音大了,长呼一口气缓了缓,继续低声道:“不过,能力决定一切!我为新政府立下汗马功劳,也不是周先生一句话就能否定得了的。”
“这恐怕就是你不顾周先生反对,执意与军统对抗的原因?”荣梓义道:“在你的功劳薄上再多写上一笔?”
“那是当然。”李士群有些得意:“我可以跟你透个底。上海的抗日势力错综复杂,如同一张网一般,但方方面面,包括重庆政府、共产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所要做的,就是抓住其中一条线索,顺藤摸瓜,进而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所以无论是军统还是其它方面,我根本不可能放弃。”
“噢?”荣梓义颇感兴趣:“这么说,你是已经有眉目了?”
李士群笑着摇头:“可以这么说吧。术业有专攻,荣先生在经济方面是行家,情报工作就是外行了。这里面有很多你理解不了的东西。经过长时间的对抗,我们特工总部与军统之间的较量不断升级,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说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亦不为过!因为最后,只能有一方留存,而另一方,则会全军覆没。而我,可以自信的讲,我们当然不会是消失的那一方。这是我不会放弃与军统决战的原因,同时,我也要借着这个契机,将上海其他的抗日分子彻底肃清。”
荣梓义静静听着,突然笑了一笑:“希望李主任这次不要再令我们失望才好。”说完又重新埋头进他的文件堆里。
“哎等一下,我还有事问你呢。”李士群忙道。
荣梓义抬头望他。
“是关于日方经济课课长小林枫遇袭的事。”李士群一边说一边观察荣梓义的反应,但荣梓义明显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
“此次这事牵扯到你三弟,有些细节恐怕需要找到他本人询问一下。所以我今天特意来,先跟你通个气。”
荣梓义挑挑眉毛,不高兴的道:“前两天已经有警察去过荣家了。但我三弟受了惊吓,心情也不好,一直病着,寻医问药没有断过,实在没什么精力应付警察,所以就先把他们打发走了。怎么,警察撤了,这回要劳动76号的人出马了?我还是不明白,原来这事不是治安不好的问题,竟然与小林课长受伤有牵连?”
“目前看来,正是由于袭击小林课长的凶手逃到了华懋饭店,并在那里与追击者发生枪战,才会导致江家小姐被流弹击中致死。你家三少爷是现场目击者,录一份口供也是情理之中。”
“哼。”荣梓义冷冷的道:“协助调查我们义不容辞。但是,开枪打死江家小姐的,明明就是日本人,这一点从子弹分析上已经证实了。找我三弟,不过是让他再伤心一回。两个马上要订婚的年轻人,就这样活生生被拆散,生死永隔,给两个家庭带来多大的伤害!这件事,就是江家不说,我们荣家也是要讨个说法的。我们并不想惹事,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难道还想不了了之吗?就算是日本人,难道还能逃过一个‘理’字不成?”
“你也知道是日本人的错,所以不要针对我,你还是去日本人那里讨说法吧。不过老弟,哥哥劝你一句,跟日本人,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不仅如此,在他们眼里,只要当时在现场的人,就都有嫌疑,管你是死了还是病了伤了!所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需要找令弟问话。令弟现在这种处境,我个人也很同情,只是现在这桩案子,已经由我们76号和特高课接手,不做出点姿态,日本人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李士群挤挤眼睛:“以你和深田课长的关系,估计你家三少爷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江家那边恐怕就不太好办了,死了人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荣梓义低头想了想,问道:“江家那边现在怎样了?”
“已经派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