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年,岳飞奉命帅神武后军收复襄阳六郡,因功获封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屯驻鄂州。
鄂州城始建于孙吴时期,初为夏口城。宋皇祐三年,城池向东扩建,原来的夏口就变成了西边的子城。如今的鄂州城,周围二十四里,高二丈一尺,有城门三座,东曰清远,南曰望泽,西曰平湖。城内山丘连绵,黄鹄山控扼全城,官府衙署环步山麓。
神武后军都统制司,文吏幕僚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这些人中间,年资最久的是岳飞任通、泰镇抚使期间的小吏因功擢升,也有些是收复荆襄、特别是二月岳飞进阶为镇宁、崇信军节度使后慕名来投。
六月平定洞庭湖水寇,有十几万受招安的兵勇和被裹挟的百姓需要善后安置。依照朝廷的指示,选强壮者编入神武后军;组建横江水师;裁汰的老弱以及不愿从军者,五万人遣往淮东韩世忠辖区,余者分配土地令其耕种。林林总总,说起来简单,付诸实施却是大费周章。多亏有了这些文员,岳飞才得以从繁重的政务和文牍中脱身,专心练兵以及部署防务。
七月下旬,岳飞收到襄阳急报,说伪齐派兵进攻唐州,唐州守将高青被俘。因为秋防,大军不可轻动,岳飞与众将商议过后,派岳云带二十精骑前去打探虚实。人走了将近一个月,消息全无,岳飞不免有些担心。
“节帅,少将军回来了。”门外,侍卫禀报。
“哦?快让他进来。”岳飞放下书简。
“少将军请!”侍卫打开门扉。
“末将参见大帅。”岳云进屋、向父亲行了个军礼。
“回来了?此行可顺利?信阳军与唐州邓州形势如何?”
“禀大帅,信阳军无事,末将赶到唐州的时候,伪齐释放了高将军及其家眷而后北撤,未与我等交手。”
“释放?那刘麟几时转了性子?”岳飞挑眉,“高青怎么说?”
伪齐一贯想尽办法地招降纳叛,誓死不投降的必然身首两处,年初在信阳被害的舒继明前车不远,改弦更张释放另一敌方大将,岳飞无法不起疑心。
“高将军没说什么。因为城池未失,所以末将斗胆叫他继续任职城守,等候大帅处置。”
“嗯。做的不错。辛苦了。”岳飞这才注意到儿子满身征尘、满眼血丝。“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谢大帅。”岳云再次施礼。父亲宽和的态度反而让他不自在。
“你我父子,谢来谢去的不麻烦么?快坐下。”岳飞说完,亲自倒了一碗水递给儿子。
岳云十二岁从军,五年来,岳飞对他一向比寻常士卒严苛,也许是太过严苛了,不知从何时起,军中竟开始有流言说少将军并非大帅的亲生骨肉、只是养子。岳云从未质问过什么,但岳飞发现,“爹爹”两个字渐渐从儿子嘴里消失了,哪怕是私底下,岳云都坚持以“大帅”来称呼父亲。
过犹不及也。这算是自酿苦酒自己吞么?
其实,作为父亲,岳飞由衷地为长子感到骄傲。十七岁的年纪,在襄汉、和洞庭湖大战中数次立下奇功,放眼大宋,少年郎无出其右者。更让他满意的是,儿子不骄不躁、视功名为无物,便是他自己,当年也做不到这般。看着眉宇间仍透出一丝稚气的儿子,岳飞心疼地拍拍他臂膀,说道:“去净房洗个澡、换身衣裳,然后随为父回家用饭。你祖母已经念叨你好几天了。”
“奶奶身体好么?”提到祖母,岳云嘴角微翘。
“还好,比夏天健旺了不少。往后在家住吧,你祖母年事已高,就想常常看到你。再者,你是长兄,也要和弟弟妹妹多亲近些。”
岳云的生母、岳飞的原配刘氏靖康之后下落不明,岳飞多方寻找未果、续娶李氏为妻。李氏为人贤惠,对自己生育的二子一女和岳云兄妹三个一视同仁、不仅婆婆称赞,岳雷和安娘亦对继母非常亲近。只有岳云,平常宁可住营房也不肯回家,见了面虽然客客气气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人。
“是。大帅。”岳云恭顺答道。
习惯的不能更习惯的称呼,今日听来岳飞竟感觉刺耳。到底是生分啊。岳飞叹口气,道:“云儿,你若不想叫爹,就叫父帅吧。后天便是中秋,给你两天假,节前不用应卯。等过了节,你带人去趟淮东。”
剿灭洞庭水寇,岳飞得到了杨么的新式大船,除了装备本部水军,幕僚建议送给张俊与韩世忠各一艘,以为结好同僚之意。张俊那边岳飞派去的是个偏将,结果张俊言语之中还不甚满意,觉得岳鹏举是来炫耀的。韩世忠这边让岳云前往,连人带船一起送,既显得重视,岳飞也是想让儿子多些历练。
就在岳飞父子说话的时候,从汴京远道而来的一票人马正向淮南进发。
百余骑兵护卫着一辆气派的黑漆马车大喇喇驰过空旷的田野,完全不担心毁了农家的收成,因为目之所及,根本没有庄稼可踩。
“公主不用看了,没分别。”马车里,秋娘说着话,手中针线不停,绣绷上面,一朵百合花悄悄绽放。
“嗯。”银铃应了一声,收回投向车窗外的视线。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以富庶闻名的地方,去年金齐与宋朝交锋的主战场,荒凉的堪比大金极北边的无人区。
宗辅生前,没有跟女儿细讲南征的经过,但银铃还是从他的侍卫长、也是她如今的侍卫长那儿打听到了。劳师远征、受阻于庐州,天寒少食、以至兵士杀马充饥。偏偏那时叔祖病危,父亲担心上京局势、不得不下令退兵。无功而返,父亲很懊恼,可是与百姓的苦难相比,那懊恼算得了什么呢……
“秋娘,回头你教我绣花吧。”银铃说道。她现在需要找些静心凝神、消磨时间的活计来排除“杂念”。
“公主去年还说要学裁衣呢。”秋娘声音柔柔的,不疾不徐,听起来很舒服。
“呵呵。可以接着学啊,做衣裳也要绣花的嘛。”银铃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喜欢尝试,但没长性,热情来的快去的更快,当然,仅仅是对那些于她而言完全不重要的东西。
“是得学学,以后用的着。”秋娘认真地点头。
“为什么?”银铃不解其意。在可预见的未来里,若非打发时间,似乎永远不会有她必须亲自做女红的一天。
“等出嫁了,姑爷用的东西,总不能都让丫头婆子们做吧。”
作为保姆,秋娘只要一想到公主的婚事就发愁。银铃的异母弟弟乌禄四岁就订了亲,她的亲事却始终没定下来,也不知那位看别人儿子横竖不顺眼的爹在地下会不会后悔。
“出嫁?我才不要呢。”银铃很不淑女地撇撇嘴,撒娇地夺下秋娘手上的绣棚,“别绣了,伤眼睛。讲故事好不好?”
“讲什么呢?”
“这个淮南东路也叫扬州路吧,那就讲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