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急救,王忠民总算让失去脉搏的岳云恢复了心跳。
“少保,应祥的时间,怕是不多了。”王忠民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什么?”
“王某技穷。少保若识得名医,不妨速速去请。”
“荆湖一带,还有比先生更好的郎中么。”岳飞苦笑连连。走到病榻前,握住儿子的手,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扰先生了,岳某这就带他回家去。”
“等等。”秋娘急道,一边抓住银铃的手。
“如玉?你有办法?”王忠民顺着秋娘的视线,看向银铃。他早知她是修行中人,但年纪轻轻的,能有几分道行。
来到王家,亲眼见过病人,银铃反而比在竹园时镇定了。她轻轻拍了下秋娘的手,然后对王忠民说道:“先生何不试试祝祷之法。”
“你是说,禳星续命?”王忠民惊道。
银铃摇头,又点点头。传承不同,秘术也不尽相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你可会?”王忠民这样说,就是承认自己不擅此术了。
“可以试试,不过,”银铃顿了顿,道,“并不一定能成功。”
她曾经试图以此法救父亲,可是宗辅拒绝了。“没用的,我的寿数尽了。就在这里陪着我吧,我的小公主。”说完,他用力握住女儿的手,然后,那双大手渐渐地、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变得冰冷、僵硬。
“成与不成,都要试试。需要岳某做些什么,姑娘尽管吩咐。”一直沉默的岳飞开了口。
“带少将军去竹园。我需要在留云亭设坛,请侯爷派些可靠人手帮忙。”
“好。可还有其他?”
“有。”
“姑娘请直言,不必顾忌。”
“按规矩,请神赐福,需要侯爷献上一件珍宝。”
“珍宝?”岳飞不解。这是什么规矩,没有宝物,就要见死不救?
“只消是侯爷最珍视的东西。”银铃解释道。
岳飞被难住了。珍宝,他的珍宝就是云儿那孩子。还有什么呢?手触到腰际,他忽然有了主意。纵有千般不舍,岳飞还是一咬牙解下佩剑、双手递给银铃。通体黑色的剑身泛着宝石般的幽光,银铃认出了剑上的铭文,登时呆住。湛卢,竟然是湛卢?
师尊讲过,湛卢乃欧冶子所铸神兵,器成之时,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那个梦里,黑衣道人说,湛卢是她,不,是越仙遗失的兵刃。岳飞这把剑,是真的湛卢,还是后世伪作?更令她不解的是,红尘中早已失传的宝剑,为什么才刚梦到就出现了呢?
银铃垂首不语,岳飞唯恐她是对“贡品”不满意,急忙将佩剑来历和盘托出。“此剑是绍兴二年犬子随某讨贼时在莫邪关一处深潭中偶然所得,虽然真伪不知,但确是岳某珍爱之物,姑娘可满意否?”
预兆,原来如此。
银铃颌首,“就这样吧。事不宜迟,现在就带他走。还要劳烦先生同行,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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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云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巨大的泥沼,周围迷雾笼罩,无尽的黑暗,死一样的寂静。偶尔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回应,却懊恼地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想要挣脱,结果却陷得更深,恐怕再有两寸,口鼻就要浸没于泥水中了。就这样死去,他实在不甘心,可有什么办法呢?神明在上,请大发慈悲帮帮我吧。
随着他的祷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浓稠的黑障被破开一道裂缝,光芒闪烁,一条细细的金色锁链出现在岳云眼前。这是逃出生天的法宝?岳云不敢耽搁,急忙伸出双臂抓住锁链,锁链吃力、猛地一抖,岳云便似咬钩的鱼儿被拉出了泥沼。
金索越收越短,岳云离那道裂缝越来越近,久历黑暗,对光线有些不适应,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周围已经是青山秀水、绿草如茵。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不过,这是哪里?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
“嘿,你是谁?谁带你来的?”一个粉嫩的小童凭空显现,好奇地看着他。
“鄙姓岳,单名云,是被一条金锁拉来的。你叫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说了你也不知道。先跟我走吧。”小童不喜跟陌生人说话,径直拉起岳云的手朝远处的山峰走去。说是走,岳云觉得其实他们是在飞。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异草奇花吐着兰麝芬芳,琼楼玉宇间,五彩祥云流动。有人在空中打坐,有人在莲台弈棋,有人在林中采摘花果……无论男女老少,个个丰神俊秀仪表不凡。这是仙境么?岳云正发愣,一位鹅黄衣衫白绸披帛的女子朝他们走来,笑盈盈地招呼小童,“麒麟儿。”
“青鸢姐姐。这人你认识么?”
“没见过,准是越仙带来的,她又管闲事了。”青鸢说着上下打量岳云。
“越仙姐姐来了?在哪儿?好久没见她啦。”
“那边,要给大家跳舞呢。”
“哎呀太好了,我也要看。可是这人怎么办呐。”小童欢呼,一看岳云,又马上愁眉苦脸起来。
“带着呗。能来这里是他的造化,就让他长些见识好了。”青鸢展颜笑道。
“禁漏花深,蕙风布暖。嘉气瑞烟葱倩,是处层城阆苑。鳌山开羽扇,连云复道凌飞观。会乐府两籍神仙。”悠扬的歌声里,几名力士抬着七只盘鼓从天而降。中间大鼓上端立一人,身穿大红织金薄纱舞衣,乌云般的秀发间装饰着明珠翠羽。
“越仙姐姐!”小童兴奋地朝舞者挥手,越仙闻声看过来,虽然有黄金面具阻隔,岳云却可以感受到她的笑意。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舞蹈开始了,越仙辗转于七个盘鼓之上,时而仰面折腰,时而腾空跃起,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七个盘鼓随着力士的脚步缓缓移动,但无论如何变化,她的纤足都不会踏空。观舞的仙人或坐或站,俱是陶醉。岳云不知该如何赞誉这般绝世舞姿,脑海中只剩下几句唐诗: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回魂。”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岳云这才惊觉,乐舞已经停了,仙人们以及亭台楼阁正在缓缓隐去,那个戴面具的红衣舞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眼前。
“越仙?”岳云忽然意识到,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跟我来。”越仙拉起岳云的手,“倏”的腾空而起。他们如飞鸟般翱翔于天际,穿过重重云雾、降落在一片群峰环绕的水面上。
“去吧。”越仙松开手,岳云一下子没入碧波当中。湖水是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来,有些凉,但他很快适应了。更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在水下自由地呼吸。随波逐流,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有些东西被冲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让他不由自主发出愉快的呻吟。就这样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多久,湖面上雾气开始积聚,光线渐渐暗淡。困意袭来,岳云眼皮发沉,迷迷糊糊的,只听柔和的女声在耳边窃窃私语道:“安心睡吧。睡醒了,我送你回去。”
雪住了。仰望留云亭上方的熠熠星光,王忠民慨然长叹,“果有无上妙法,王某不如啊。少保,放心吧。公子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