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蔫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现在的吴长庆和李永逸便是这样。虽然他们是两个人,箫龙是一个人;虽然他们有着健全的身体,而箫龙是残废之躯;但他们却不像箫龙那般不要命。
两人被箫龙吓破了胆,不管是用拳头打还是用脚踢,箫龙都死死抓着他们,一瞅到机会就死命地朝他们的脖子上咬,绝不松口。吴长庆的脖子上都已经被咬出血来了。好不容易挣脱,两人逃也似的跑了,头也不回,生怕箫龙又冲了过来。
但他们却是多想了,箫龙现在的情况远比他们要严重:头破血流,身上全是灰尘,偶尔露出的腰间都是乌青一片。
箫龙挣扎了好久都没站起来。夕阳终于完全地沉入山底,连带着最后一丝云彩上的光晕也消失了。一轮明月逐渐升起,清辉洒落在巷道中,静谧,安详。
然而箫龙却是只能感受到寒冷。身体冷,心,也冷。尝试站起来无果后,他没有再挣扎,那样会显得他很弱小,很难堪,就像一只断腿的蚂蚁一样,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爬来爬去。
他看着一只悬挂在天上的月亮,那轮缺了一角的月亮,脸上逐渐浮现出吴长庆和李永逸一般的嘲弄之意。
“原来你也是残缺不全的。”
但接着他又低下了头,自嘲道:“但你好歹还有家人,你依然在天上挂着,并没有因为残缺不全就被赶下来。”
“最重要的是,”箫龙停顿了一下,神情更加落寞,“你还有圆满的机会。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可能。”
久久无言,城区里是这么的静谧,连一丝虫鸣声也听不到,只有箫龙的自言自语。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箫龙才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吐露自己的心声,高声呐喊出自己的不满。
箫龙的母亲箫平莹是龙家的一名侍女,而他却是当代龙家的一次酒后乱性所致。龙家是何等家族,中华成立这么多年来,多少官员背后都多多少少有着龙家的影子。可以说,龙家是一个能影响,甚至左右国家决策的大家族。
这样一个家族,自然不能容忍这种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极其不对等关系,对箫平莹冷言冷语,待遇极差。若不是念着她肚里还有着龙家的种,估计早就赶出龙家,任由自生自灭了。
但是被母亲视为唯一希望的箫龙却是个天生残疾,令龙家大失所望,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待。从此,箫平莹的生活更加艰难,然而她却任劳任怨,直到将箫龙拉扯到十六岁大便撒手人寰。
而箫龙也被家族里其他人所歧视,被叫做贱种。终于大学毕业后,就被丢弃到外边来。不过好歹也是龙家的人,尽管是被抛弃的残废,箫龙依然在淮江市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
然而天不遂人愿,箫龙被一次次的降级,最后被下放到淮江市最落后的东港县,在县派出所里担任一个名不符实的刑警。
回想起自己的过往,箫龙又是一阵愤恨,一股不甘之意涌上心头。
“为什么?又不是我选择成为残废的,”箫龙凄厉地叫喊着,“我根本不想生在龙家,为什么就不能把我降生在一个普通人的家庭?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回答。这就是命,这就是箫龙的命。命中注定如此,他又能如何?
过了许久,箫龙终于有了一些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牵扯到身体的痛处时,箫龙不由的嘶嘶出声,却仍是慢腾腾地挪步,向老王家走去。
老王是他隔壁,和他关系不错,听照顾他的。他记得老王家就有一些跌打酒和一些外伤的药膏。
穿越大街小巷,箫龙终于来到了老王家。
月光本清辉,但却被旁边的一些高楼所阻挡,留下一片片的黑暗。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排的平房。
由于年代久远,平房所处的小巷已显出几分憔悴。青苔斑驳的土墙,灰暗破旧的门扉,凹凸不平的石块路,几乎掉光了的****······
这就是箫龙和老王所住的地方。虽然残破不堪,但这里却有一种箫龙在其他地方不敢奢望的东西。
箫龙轻轻敲了敲老王家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老王探出头来,一见是箫龙,脸上有些惊讶,开口说道:“咋这么晚了还没睡咧?”
接着又大开房门,连连摆手,说道:“快、快,快进来坐,外边天气冷,会感冒的。”说罢不由分说就拉着箫龙进了屋。
老王年纪有些大,喜欢唠叨,边走边说道:“都多大的娃了,还这么不懂得珍惜身子,尽让人操心。”
一般人都对老人的念叨很烦躁,然而箫龙却不这样想。相反,他喜欢听老王唠叨。从老王的唠叨中,他能感受到对他的关心,这是他在家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是的,他在这间破旧的平房里,却感到很温暖。
老王去热饭菜的时候,箫龙这才发现屋里有些不对劲。桌子凳子都被磕碰过,那摩擦的印记很新。一些碗瓢的碎片还残留在地上。
箫龙的眼里再次显现出怨毒而又森冷的目光,咬牙切齿道:“王伯,他们又来骚扰你了?”
老王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什么,继续去热菜。许久,老王的声音才传来。
“这又有什么办法,刚子欠他们的,他们来找我也是应该的。只要让他们出出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王的儿子王刚,当初也是血气方刚,欠债之后跟人杠了起来,结果后来被打得落下隐疾。家人也没发现,之后便不幸去世了。他的母亲,老王的妻子,之后忧思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
这之后,那些人依然天天来骚扰老王家。可怜老王一个孤独的老人,只能这么担心受怕地过着。
老王也不是没报过警,不过派出所的人明显不愿意出力,反而是那些人见老王报警,更加变本加厉。老王几次报警无果,终于对派出所失去了希望,也就这样每次让那些人出出气,也就过去了。
箫龙沉默,他知道这是事实。然而他却依然看不过去。凭什么老王这么好的人就得遭受这样的折磨?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为何就能过得比他们滋润?
但他也只能心里这么想想,他自己都是有心无力,又怎么帮得了别人。
这时,箫龙看见一边的角落里摆着一些瓦罐,里边有一些黑色和黄色的粉末,凑近去闻还有股刺鼻的味道。还有其他几样物品和一些泥土。
箫龙有些好奇,问道:“王伯,桌上是什么东西啊?味道怪难闻的。”
“哦,那是我调漆用的,别乱动啊。”
老王的声音夹杂着炒菜的滋滋声,有些含糊不清。
东港比较贫困,一般的东西如果能自己做就尽量自己捣鼓,想刷漆之类的都是自己调配,箫龙对这些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没有注意到,刷漆为何用得到黑色粉末?又怎么可能用得到泥土?
这时,菜的香味飘了过来,完全吸引了箫龙的注意力,想起经过这摊子事,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不由感到一阵肚饿,食欲旺盛,连上药的事都先忘在了一边。
清一色的素菜,只不过是加了一些荤油,箫龙却吃得津津有味,连香料都不放过。老王看着箫龙的吃相,原本昏暗的眼睛逐渐有了一丝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
箫龙吃得太急,一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痛处,忍不住痛呼出声。老王这才注意到箫龙的伤势,连忙关心道:“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
箫龙有些感动,在吴长庆和李永逸的痛打下都没流泪的眼睛,此刻雾蒙蒙的。
“不碍事,就是被人修理了一顿。”
老王摇了摇头,“哎,你这傻孩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些人咱们惹不起,让他们出出气也就算了。如果不是这样,我家刚子也就不会落得那种下场。”
箫龙也知道戳到了老王的痛处,连忙拐开话题,说道:“婷婷呢?怎么今天没看到她?”
婷婷是老王的孙女,平时他来玩的时候都很粘他,然而今天却没有看到她。箫龙终于发现了一丝异常,感到有些不对劲。
一听到婷婷,老王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眼角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
“婷婷被我送到她姑姑家了,老跟着我受罪也不是个理。算了,不说这事了,我去帮你上点药。”说罢,老王站起来,拿药去了。
箫龙看着他,觉得他的身影此刻是那么的落寞、孤单,佝偻的背影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来。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很没用,他从老王这里获得温暖和关怀,却不能给老王带来任何变化。
吃完饭,老王脱下箫龙的衣衫,看着箫龙身上遍布的清淤,忍不住再次感叹:“咱们这些人啊,真的和人争不得。现在的人都已经不一样了,咱们靠不了别人,只能靠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自己熬出头了,才有叫别人帮忙的资本。不然,连警察都不会理你。”
一句话,透出了天下像老王这般人的心酸,也道出了箫龙的真实感受。谁说不是呢?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他们两个,可谓是同病相怜!
箫龙再老王那儿上好药后,回到了自己的平房,小心翼翼地躺上床,尽量不牵扯到身上的痛处,望着脏兮兮的房顶怔怔出神,一夜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