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天雪魏想了半晌,疑惑地反问。
“就是昨晚将剑横在我脖子上的那名剑者。”我耐心地解释。
“没看清。”天雪魏想都没想便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的身手绝对不弱。我并不是因他制住了你才这么说,而是因为他的呼吸。”
“你也发现了?”我睁大眼睛看向他。
“他的呼吸比一般人缓慢,呼吸间隔也比一般人要长。”天雪魏重新端起了茶杯,话却没有停下,“他很年轻,又是剑者,按理说不应该会有这样的呼吸,除非……”
“除非,一是他本人的年纪比看上去要老得多,所以修为深厚;二是他本身就不是剑者,而是曼荼罗教打入铭剑山庄的一个暗桩。”我迅速展扇遮住面上神色,只留一双眼睛与他对视,“天大宫主,这两个推测里你更偏向于哪一个?”
“子瑜,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天雪魏好整以暇地微笑。
“所以?”扇面之下,我抽了抽嘴角。
“所以要劳烦你再去会一会这个柳一宿了。”天雪魏的笑容不变。
“天大宫主,你说我是不是该……扔下你自生自灭算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柔声询问。
“权当是一个消遣吧,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铭剑山庄。”天雪魏似乎半点都未察觉到我语气当中的威胁意味,语调越发的温和亲切。
“天雪魏,该不是你的人绑了洛天锦吧?”见他如此神色,我不禁有些怀疑。
“子瑜,若我的人真的在此,你觉得我还会这样坐在这里喝茶吗?”天雪魏抿了口茶,语带笑意。
“若柳一宿就是花赫云,你打算怎么办?”我站起身来。
“自然是卖个人情给司徒庄主,”天雪魏微笑,眸中厉色又是一盛,“借此机会同曼荼罗教划清界线也是好的,免得日后铭剑山庄又同我天欲宫纠缠些有的没的,徒增麻烦。”
“只怕会打算盘的不止你天大宫主一个。”我冷笑一声。
“那就要看谁打得更响了。”天雪魏瞬间收了戾气,朝我眨了眨眼。
其实比起柳一宿的呼吸来,他的态度、言辞以及神色更叫我心生疑窦。剑客本来就是孤傲者居多,更何况铭剑山庄的剑者早已算得上江湖名流,柳一宿便是对我再冷淡也说不上过分。但问题在于,他明明对我不屑却极力毕恭毕敬,言辞中更似有意旁敲侧击着我的思量。他很在意我对诸葛青遇害一事的看法?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担心我凭借这些蛛丝马迹,推敲出来什么东西?
等一下,昨晚司徒云烟要杀天雪魏的时候,柳一宿为什么那么决绝地阻止我救人呢?按理说,司徒云烟当时正值盛怒,铭剑山庄其他人都该待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因为天雪魏极力否认自己重伤诸葛青,在不清楚事情始末的情况下,其他人必定不会劝阻也不会帮手,为什么柳一宿就那么肯定是天雪魏下的手呢?
为表忠心?铭剑山庄的剑者无一不是精心挑选之辈,表忠心只怕多此一举;愚忠?若是愚忠他便不该对我如此客气,因为司徒云烟已经打从心底认定天雪魏是凶手了;那是心中有鬼?他在怕什么?怕天雪魏死不了的话,司徒云烟会心生犹疑?这样看来的话,柳一宿果然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他难道真的是花赫云?
就在我一路思索着朝铭剑山庄前厅走去时,我的眼角忽然瞟到了一个人影,。我反射性地抬眼看向那人,怎知这一看之下,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洛阳城天雪魏追随而去的姬流影,而且看他那神色,肯定不是来同司徒云烟闲话家常的。
想象了一下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人间惨剧,我只顿了一下便立刻转身掠去,一手一下打晕了天雪魏房外看门的两名剑者,一脚踹开了房门。
“天雪魏,你现在立即离开铭剑山庄。”我丝毫不理会天雪魏那副惊异的神色,开门见山地道。
“怎么,封公子你这么快就放弃查明真相了?”天雪魏看了我半晌,笑着调侃道。
“不是我放弃得快,是你没时间了。”懒得再跟他亲切温和地打太极,我继续道,“姬流影已经到铭剑山庄了,你要是不想下一刻被司徒云烟捅死的话,就赶紧走。”
“他来了?”乍闻姬流影的名字,天雪魏的眼睛霎时一亮。
“嗯,他来了。”我微笑,“不过我想,他绝对不是来接你出铭剑山庄的。”
闻言,天雪魏瞬间便沉了脸色,看来他也明白了此中关键。
“你是说……他是来揭穿我身份的?”他沉声问。
“不,他不知道你是谁,他只会告诉司徒云烟你是曼荼罗教教众。”我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事不关己地轻轻摇着。
天雪魏立刻起身掠出了房间,在越过我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扭头反应。不待我转身感叹一句此人逃命功力着实了得,无数刀剑出鞘的声音便让我僵在了原地。
“封兄,你还真是带了个不得了的人进铭剑山庄啊!”司徒云烟的声音中含着笑意,却是任凭谁都能从那声音里听出咬牙切齿的怒气。
我咳嗽一声,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向他,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司徒庄主,这其实是个误……”
“够了!”司徒云烟低吼一声,一双黑眸好似要喷出火来,“封子瑜,若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可你却在看见姬流影后,第一时间赶来放人!枉叫江湖中人尊你一声玉辰公子,你竟与曼荼罗教余孽私下勾结!”
“司徒教主,曼荼罗教尚未覆灭,何来余孽一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天雪魏在这种时候都不忘开口火上浇油。
“魏雪!”司徒云烟霎时怒极,铭誓应声而出。
“庄主且慢!”我想也没想便一把扯过天雪魏挡在了身后。
“封子瑜,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司徒云烟一字一顿,眼中已有血色隐现。
“司徒云烟,凡事都要讲道理,我能证明不是他伤的诸葛青。”努力压制着心底被他那滔天杀意带起的震颤,我镇定地看着他。
“那又怎么样?”司徒云烟冷笑一声,握着铭誓剑的手慢慢转动了手腕,“他既是曼荼罗教中人,就必须死在铭剑山庄!”话音未落,剑势已出。
司徒云烟这一剑来势凶猛,我不敢硬接,只得反手将折扇顺着剑锋一面送向司徒云烟,再从剑身内侧格开长剑挡去剑气。
司徒云烟见剑势有变,立时改“刺”为“扫”,横过剑锋朝我的折扇迅速逼来。心道不好,我立即收扇后退,身后的天雪魏被我的动作迫得一退再退,而司徒云烟的剑气却因为我的退让而越发鼎盛,眼见就要势不可挡。
就在剑风扑面之际,我突觉腰间一紧,下一刻眼前一花,被瞬间带离了原地。待到眼前清明后我立时抬头,铭誓剑竟骤然止在了半空之中。
“金墨蚕丝!”这一次司徒云烟没有退开,只是咬牙切齿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司徒庄主,铭誓剑不愧为铭剑山庄的传世宝剑,寻常刀剑与金墨蚕丝纠缠在一处,多半早已断成几截了。”天雪魏神色从容,仿佛他现在只是在跟司徒云烟闲话家常,“不过……庄主你真的要与我比比看孰坚孰利吗?”
司徒云烟眼中的杀意更甚,铭誓剑硬推着金墨蚕丝又向前进了几分。
“司徒庄主,恕我多言。”眼见他和天雪魏僵持不下,其他人也因为他们纠缠在一处而进退不是,我只得无奈地开口。
司徒云烟不说话,眼神却落在了我的身上。
“敢问庄主与姬流影是否相熟?”我见他目光移来,立时问道。
“什么意思?”司徒云烟看了我半晌,低声反问。
“想来庄主对我是十分熟悉的,至少熟过点头之交。”我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道。
“封子瑜!”司徒云烟闻言,神色瞬间难看,以为我存心在这时同他过不去。
“若你与姬流影并非深交,那么比起他来,你是否更应信我?”在他作势要恼之时,我立即说出了后半句。
司徒云烟顿时愣住。
“你觉得我会存心带曼荼罗教教众来你庄上捣乱吗?”见他如此神色,我趁热打铁,“还是说,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就被人骗取了信任?以你对我的了解?”
“庄主,那人可是亲口承认自己是曼荼罗教之人的。”不远处的姬流影见司徒云烟突然顿住了,马上扬声道。
“姬公子,请问他是如何承认的?”见姬流影开口,我立即抬眼看他。
“他问我是否记得当年七夜谷一役当中救下的曼荼罗教众!”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太凌厉,姬流影顿了半晌才开口答道。
“姬公子,如果这就算他承认自己是曼荼罗教教众,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当年背叛中原武林投靠了曼荼罗教?”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姬流影如此反应,让我都快觉得他是曼荼罗教叛徒了,天天胆战心惊地担心着曼荼罗教的秋后算账。
“封公子,你怎可如此污蔑我?”一听我这么说,姬流影瞬间就变了脸色。
“姬公子,你既然可以这么说我的朋友,我又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礼貌地对他微笑,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道,“对了,司徒庄主,比起曼荼罗教教众,某些临阵倒戈、背后算计的人……更应该杀之而后快吧?”
“封子瑜,你如此袒护曼荼罗教教众,到底居心何在?”姬流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呼吸,脸色沉重。
“姬流影,你如此污蔑我的朋友又是居心何在?”我与他对视,针锋相对,“你与苏烨相交已久,我与苏烨也算半个老相识,纵使你我无缘见面也不该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何必如此?”
“我并非针对你,只是曼荼罗教教众当真留不得!”姬流影皱眉,声音渐高。
“姬流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冷笑一声,重新看向司徒云烟,“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铭剑山庄。”
“你若信我,我便告诉你这庄上谁才是真正的曼荼罗教教众。”看着司徒云烟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庄主不可!若你松懈他必定会逃,到时候后悔就晚了!”司徒云烟身后,姬流影的声音紧接而起。
“司徒云烟!”见司徒云烟的神色变幻不定,我忍不住又低吼了一声。
“够了!”司徒云烟撤剑后退了十余步,不等我松一口气,他却又开口了,“不管他是不是曼荼罗教中人,诸葛总管被伤终究与他脱不开干系。”司徒云烟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眼神移向天雪魏,“所以今天魏雪必须死。若日后查明事实真相的确与你无关,我司徒云烟必将带一壶好酒,到你墓前向你磕头认错!”
“看吧,白费口舌。”天雪魏在我耳边低低地笑,好像司徒云烟要杀的人不是他一样。
“天雪魏,你******是想找死吧?”听到他的话,我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某一根弦瞬间绷断了。
“子瑜,没想到你还会骂粗话。”天雪魏的笑意更浓。
“要死你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我!”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他搂在怀里,立即开始挣扎,“你放手!快点放手!”
“那可不行。”天雪魏继续笑着,下一刻,我就觉得脖颈上寒气逼人。
“魏雪,你想干什么?”司徒云烟好像看见了什么,猛地抬手止住了准备上前的众人。
“司徒庄主,想来今天你是非杀我不可了,可我现在还不能死。”天雪魏依然气定神闲,嘴角的弧度好似一直都不曾消失过,“所以,只好委屈玉辰公子你,先屈尊给我做个人质了。”
“狼心狗肺,不外如是。”已经想到了放在脖颈上的是什么,我连挣扎都省了。
“形势所迫,着实没办法。”天雪魏略带歉意地答了话,接着看向司徒云烟,“不过司徒庄主,若你想就此少一个情敌的话……那我真是插翅难逃了。”
“庄主,他绝对下不了手的,还请不要犹豫!”姬流影冷静地对司徒云烟道。
下一刻,我就觉得脖颈一阵刺痛。
“住手!”司徒云烟低吼一声。
“司徒庄主,有何不妥吗?”天雪魏的声音中带着惊讶。
想来是脖子已经在流血了,要不然司徒云烟也不会反应这么大。天雪魏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我总有一天会叫你十倍奉还!
一边默默腹诽着一边心念急转,我努力揣度着天雪魏的如意算盘。按道理说都到这份上了,他怎么也该知道我是会对他一保到底的吧?这时他挟持我,除了使自己更无转圜余地外什么好处也没有,我才不相信他的脑子只长成这样。或者说,他挟持我是为了能够逃跑?别逗了,以他的身手,如果真要强闯,虽不能全身而退,挑翻这里一半的人后,自己重伤逃离还是可以的。
等下,强闯?难道……我想要扭头看他,但碍于脖子上的金墨蚕丝只得作罢。是了,他挟持我并不是要逃,而是在拖延时间!他不想伤人就是不想让事态进一步激化,他在留余地,这说明他其实还有后招,但是这个后招到底是什么呢?他在等什么?
不等我多想,远处一阵马声长嘶,代替天雪魏解开了我的疑问。
“还好,姑且算是及时。”这时,我听见天雪魏隐隐松了口气。
“这‘及时’莫非是指你用不着杀我了?”我抽了下嘴角,冷笑。
“子瑜,我怎么可能杀你?”天雪魏语气无奈,好像我脖子上的鲜血淋漓当真不是他的杰作。
“敢情我脖子上的金墨蚕丝是它自己缠上来的?”乍闻此言我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勉强压下心底火气后我微微咬牙,“还有,你到底打不打算移开这玩意儿?”
“抱歉、抱歉,金墨蚕丝确实比我预想中的锋利了几分。”话音未落,我脖子上的刺痛感就消失不见了,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慢慢开始清晰的疼痛感。
“瑜儿!”捂着伤口退开天雪魏的怀抱,还没等我想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便钻进了我的耳朵。愕然扭头,我果然看见了一双烟波流转、风情万千的眼睛。
“墨雨殇?”我忍不住喃喃低语,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宫主!”墨雨殇勒停坐骑后,利落地下马向我飞奔而来,紧随着他的另一名白衣男子,则从马上径直朝天雪魏扔过来一样东西。
“陆辰啊陆辰,我到底是该赞你,还是该怪你呢?”接住落下的锦缎绣包,天雪魏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名白衣男子。
“属下来迟,还望宫主恕罪!”白衣男子下马后,立即单膝朝天雪魏跪了下去,他身后的四名绿衣男子亦是同样动作。
“雨殇,这到底是……”不知是因为有人骤然闯入山庄之内,还是墨雨殇突然出现,司徒云烟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事实上,我也没有反应过来。
“罢了。”天雪魏笑着叹了口气,打开绣包取出了一黑一白两个瓷瓶。
“子瑜,想不想知道我这副装扮如何洗去?”天雪魏看向我,不同色的琥珀眸子里有七分调侃、三分得意。
“你如何卸妆跟我有什么关系?”任墨雨殇给我包扎着伤口,我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
“自然有关系,因为卸妆需要用到的东西,可全是用你的性命换来的。”天雪魏的笑意更浓,不等我反唇相讥,他就迅速拔开了那两个瓷瓶的樟木塞子。
只见白瓷瓶的木塞打开之后,立时腾起了一阵白色浓烟,其他人唯恐是什么暗器而纷纷退开,天雪魏却在烟雾缭绕中安然自若。浓烟逐渐消散,他一头乌黑长发也随着消失的浓烟渐渐褪色,化为银白。另外一个黑瓷瓶则被他微微倾倒,待淡紫的透明液体顺着瓶口流入掌心之后,他就将这液体小心仔细地涂抹到了整个脸上,不多时,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便随着他手的离开,而离开了他的脸庞。
“这手艺……好厉害!”眼见整个过程竟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就是嘴硬如我也不得不惊诧地出声。
“陆辰的易容之术虽是巧夺天工,更奇的却是他的手法。”墨雨殇一边给我包扎伤口,一边小声解说道,“要说施展易容术的手法之快,他若自称第二,这江湖中便没人敢自称第一。”
“说起这个来……”墨雨殇一开口倒是提醒我想起了许多事情,于是我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墨大楼主,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点什么呢?”
“哈哈……这个嘛,容后我再跟你解释。”墨雨殇打了个哈哈,给我脖子上的纱布打了个结后就不再说话。
而此时,司徒云烟在看见了天雪魏的真实容颜后,那神情已根本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
“白发朱颜琥珀眸……你是……”司徒云烟上下打量了天雪魏好几番,并在扫视了墨雨殇和他带来的人一周后,这才缓缓开口,“天欲宫宫主天雪魏?”
“司徒庄主好眼力。”天雪魏微微一笑,已经恢复真容的他,这一笑乍如三月春风,瞬间荡漾人心。
“喂,抢你饭碗的家伙出现了。”我用手肘捅了捅墨雨殇的腰,低声道。
“瑜儿,你现在最好少说话,难道你脖子不痛?”墨雨殇轻笑一声。
“放心,这笔账我算是记着了,你也逃不了。”经他这么一说,我脖子上果然又传来阵阵刺痛,于是我决定暂且听他的话闭口不言。
“这身行头这个阵势,你真当我是瞎子?”司徒云烟冷哼一声,铭誓一舞横在眼前,“天雪魏,即便是你,今天也一样要死在这里,在叛出曼荼罗教之前你还是曼荼罗教右护法,七夜谷一役你也参与在内!”
“既然庄主知道我已叛出曼荼罗教自立门户,现在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天雪魏从容自若地缓步朝司徒云烟走去,“更何况七夜谷一役时我不过十四岁,武力也堪堪自保而已。”
“笑话!堂堂曼荼罗教右护法武力却堪堪自保?这话说出来有谁会信?”司徒云烟眼中戾气又是一盛。
“曼荼罗教护法为世袭制,若上一任护法继位教主或不幸早夭,便会自相同血脉中挑选一名亲缘最近者继承该护法之位,与实力无关。”天雪魏停在了司徒云烟面前,鼻尖只距铭誓的剑锋一步之遥,“退一万步讲,就算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武艺如何精绝,终究只是个孩子,他能力敌众多中原高手平安身退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庄主,你说呢?”
司徒云烟不说话,似是在思索天雪魏的话。
“你竟然是……天雪魏?”姬流影乍然出声,好像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姬公子,看来你竟是有些失望?”天雪魏顺着声音看过去,表情似笑非笑,却平添了几分妩媚邪气。
“蓝颜祸水。”我忍不住沉声咬牙。
“瑜儿,你的祸水不一向是我吗?”墨雨殇低声调侃。
我瞪他一眼,懒得说话。
“就算暂且不论七夜谷一役,你意图杀害诸葛青一事又当如何说?”司徒云烟的眼神依然盯在天雪魏身上,却已将铭誓剑反手握在了身后。
“这件事,自然该由封公子来说。”天雪魏低吟一声,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司徒庄主,若要我说的话,对于天大宫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与天雪魏四目相对后,心照不宣地露出了微笑,随即目光一错看向了司徒云烟。
“啊?”本来打算细听前因后果的司徒云烟见我突然这么说,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子瑜,莫非你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天雪魏微微蹙眉,面上神色似嗔还怒,我似乎听见四周一阵阵低声抽气。
“墨雨殇,要不你现在摘下面纱来?”我抽了下嘴角,压着声音问身旁的人,“再这么下去,你‘一笑天下醉’的名头都该易主了。”
“瑜儿,正事要紧。”墨雨殇的声音虽然克制却微带笑意,也不知是被天雪魏的神色惹笑的,还是被我的话惹笑的。
郁闷地瞥他一眼,我咳嗽一声,再次看向了司徒云烟,“司徒庄主,你现在可否邀柳一宿出来一见?”我问。
“当然。”司徒云烟虽有不解,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一个时辰过去,他差去唤人的剑者,却回禀说未在庄内寻到柳一宿的踪影。
“这……怎么可能?”司徒云烟闻言脸色微变。
“他倒是自觉,连对质的时间都省下了。”我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摇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司徒云烟看着我,脸色阴沉。
“恕我冒昧。”我并不接他的话,只是继续问道,“庄主,请问柳一宿可是诸葛前辈亲自挑选的剑者?”
“铭剑山庄的剑者一向都是由青叔挑选后,交由现任庄主审定分级,这本就是寻常事,有何不妥?”司徒云烟皱眉。
“诸葛前辈可曾对柳一宿有过特别叮嘱?”我接着问。
“青叔只说过柳一宿的悟性较旁人都好,乃是可造之材。封子瑜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司徒云烟终于崩了神色。
“庄主,柳一宿正是那个欲置诸葛前辈于死地的杀人凶手。”我以扇掩面,沉声道。
“不可能!”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出言反驳,“柳一宿为什么要杀青叔?就因为青叔赏识他、提拔他?荒唐!”
“不,是因为柳一宿并非真的是柳一宿。”天雪魏接过我的话,继续说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花赫云,曼荼罗教澜华司主司花赫云。”
司徒云烟一时无话,看神色竟是千百个不相信。
“你又知道了?”我看向天雪魏。
“按你的话推断,除了这个结果还有其他吗?”天雪魏微笑。
“不只是曼荼罗教,也有另外江湖门派同铭剑山庄结怨啊!”我也笑,有心跟他抬杠。
“子瑜,你是要我把话说全吗?”天雪魏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司徒云烟,重新看我。
“司徒庄主,你可曾疑心过柳一宿的身手?”我闻言,立即抢下话来。
要让天雪魏把话说全,诸葛青便脱不开干系,且不论诸葛青是否如他所说乃曼荼罗教暗桩,单凭诸葛青在铭剑山庄待了这么多年,我就不能坐视他被拆穿——他的真实身份被识破倒是小事,万一铭剑山庄将颜面尽失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我可就冤枉了。
“柳一宿身手不俗却也不算拔尖,在山庄内的剑者当中并不打眼。”司徒云烟沉思一阵,沉声道。
“柳一宿的呼吸绵长,一呼一吸几乎是普通人的几息之久,若说这样的人身手只算中流……不知庄主你信不信,反正我是决计不信的。”我在扇后轻笑,不置可否。
“只凭呼吸能说明什么?”司徒云烟冷哼一声,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自然说明不了什么,”我笑意不减,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双眼,“但我想知道的是,贵山庄可有半夜差侍女巡夜的习惯?”
“你在怀疑那名侍女?”司徒云烟挑眉,随即便要差人去唤那名侍女前来对质。
“庄主不用费心了,那名侍女没有问题。”我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接着说下去,“之前我已询问过那名侍女,她除了恰巧撞见诸葛前辈被害外并无其他异常,却也因此显出了柳一宿的异常。”
“此话怎讲?”这一次司徒云烟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看来他也想到了一些蹊跷之处。
“第一,那名侍女昨晚衣衫并不整齐,一看便知是临时起夜,随意披了件衣裳出门,由此可见她撞见昨晚那一幕的确是巧合。”我合起折扇,缓缓扫了在场众人一眼,“第二,柳一宿的服装太过整齐,而且他并非着的金边墨衣。”
“原来如此!”司徒云烟霎时白了脸色。
但凡铭剑山庄的值夜剑者,当值之时都会着一套纯黑色镶金边的短打劲装,一是为行动方便,二是为隐匿行踪。照常理推断,昨晚事发突然,除值夜剑者外,其他剑者匆忙出门,必定不会穿戴得如此整齐,可柳一宿昨晚不仅在第一时间里随值夜剑者赶到现场,还从容不迫地将我制于剑下。
“即便……即便柳一宿是曼荼罗教细作,他因知晓天雪魏真实身份,而欲杀青叔进行嫁祸,你们又如何断定他就是花赫云的?”司徒云烟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言语间已是信了我六七分。
“因为我在诸葛前辈面前。”不等我说话,天雪魏倒是先开了口,见司徒云烟的目光移向自己,他笑了笑继续道,“之前有人说了句实话,诸葛前辈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即便我自他身后偷袭也未必能占上半分便宜,更何况面对着面?但这人却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险些取了诸葛前辈的性命。而在曼荼罗教中,身法、武功在我之上者不出三人——教主墨重渊闭关未出,左护法北辰枫云游不见,剩下的也就只有花赫云一人了。”
“曼荼罗教!”此时,司徒云烟的声音极低极沉,一字一句仿佛是咬碎了才吐出来般,似是恨极。
“云烟,此事既然已经澄清,可否就此告一段落?”见来龙去脉都已清楚,墨雨殇看着司徒云烟轻声道。
“哈……我这庄主当得果真窝囊,竟将豺狼养于卧榻之侧而久不自知!”司徒云烟猛地一剑刺入脚下土地,恨声低吼。
虽然私底下腹诽他一心慕佳人自作自受,话到嘴边却也成了不温不火的安慰劝解,“庄主无需自责,江湖上人人皆知曼荼罗教与铭剑山庄势同水火,谁又能想到他们还敢做这虎口拔牙的险恶事?所谓意料之外,无外如是。”
“瑜儿说得对,这步棋本就不按常理,你料不到也实属正常。”墨雨殇见势亦随声安抚。虽然他此时的心思已如司马昭之心,但不愧为“一笑天下醉”的醉笑楼墨大楼主,再怎么虚情假意的话经他一说,都能瞬间变作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雨殇,你竟为解铭剑山庄之围不远千里纵马而来,这份情意……司徒云烟铭记在心!”司徒云烟果然立时被他的言辞所动,本来坚毅冷峻的目光隐隐可见温情涌动。
“咳……司徒庄主言重,我不过是奉千雪山庄封庄主之命,来助瑜儿送洛天锦回山庄而已。”墨雨殇虽然面纱遮面,我还是从他微变的眼神里看见了惊恐的色彩。
“若说相助,又怎需墨楼主你亲自前来,不过有些事的确不容说破。”见他这样神色,我马上想起了自己脖子上的伤,于是故意曲意胡说。
“瑜儿!”墨雨殇哭笑不得,奈何不了我。
“封兄所言极是,我谨记了。”司徒云烟朝我抱拳,眼神依然停留在墨雨殇身上。
“庄主!”这时,一名白衣剑者忽然掠至众人眼前。
“又发生了何事?”看他步履、神色皆是急促,司徒云烟的声音陡然一冷。
“诸葛总管现已清醒,洛公子亦被发现昏睡于山庄北侧柴房之中!”对方急声道。
“你即刻领封公子等人去见洛公子,并传陆机过来,随时听候封公子差遣!”司徒云烟闻言,立即率众人朝诸葛青房间所在的方向飞掠而去,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几句我们的事情。
“这就算……完了?”墨雨殇四顾了一番瞬间空旷的庭院走廊,有点反应不及。
“诸葛青没事,我的嫌疑也已洗清,自然完了。”天雪魏神色淡定,语气理所当然。
“宫主,您这一把可玩得惊险万分。”陆辰笑着接过属下递来的狐裘,转手披在了天雪魏身上。
“有子瑜在,何来惊险万分。”他看着我笑了,绝色容颜衬着不怀好意,当真让人气得咬碎牙齿,也只能默默吞进肚里。
“我倒是希望自己没长那多余的脑子,差点给你这祸害背了黑锅!”瞪他一眼,我转头让那名剑者带我们去见洛天锦。
此时的洛天锦已被抬回了自己的房中,看样子睡得极沉,不像短时间内能够醒来的样子。
“封公子,若你信得过,可否让陆某看看?”陆辰在一旁观察了一阵,突然出声。
我看向墨雨殇,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了。”我立时让开了位置。
陆辰伸手搭上了洛天锦的手腕,凝神片刻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紫缎布包平铺在床边,从中抽出一枚银针刺入了洛天锦的发中,洛天锦的眉头皱了一下,却仍未转醒。接着陆辰又取出数枚银针,依次顺着洛天锦的额、面、颈几处穴位刺下去,在第五针刺入肌肤时,洛天锦猛地睁开了眼睛。
“封子瑜,有人要杀……”洛天锦一看见我便猛地坐起,陆辰见状连忙一把将他按回了床榻。
“你干什么?”洛天锦立即怒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