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不英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后来我爹把我教训惨了,而且我也再没见过我救下的那个女孩。”将酒坛放到一旁,我索性就着天雪魏的外衣躺了下来。
“那件外套不厚,如果明天你头疼脑热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天雪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道。
“天雪魏。”见他准备跃下屋顶,我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他回过头来看我。
“为什么……这样待我?”我踌躇片刻,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天雪魏愣了一下,半晌之后忽然微笑,“是啊,为什么呢?”他语调微妙地扔下这么一句,随即足尖轻点,跃下屋顶。
“啧。”看了许久他离开的方向,我伸手去摸放在一旁的酒坛,可刚一碰到我就想起里面已经没酒了,只得将手重新枕回脑后,老老实实地仰望星空。
姑且不论天雪魏对我这么好到底是为了什么,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同铭剑山庄一定有瓜葛。虽然天雪魏话里话外都是一副“顺其自然”的论调,可我才不信他能够因为这所谓的“顺其自然”,而真的对姬流影不管不顾,即便他字里行间不断以“尚不确定”来搪塞我,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当中的是非曲直绝没这么简单,更何况他还特意提及了曼荼罗教众。
当年七夜谷一役,中原武林折损严重,其中尤以铭剑山庄、百花筑和孤月楼三方最为惨烈,此战一过几乎全军覆没。而今他特意提及姬流影听闻曼荼罗教之名时反应激烈,又执意要先与我同去铭剑山庄,此中因缘,实在微妙。
“哦,对了。”
我正看着星空出神,一张脸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与我四目相对,我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就顺势朝屋檐滑了下去。
“功夫不到家,就不要躺在屋顶睡觉啊,摔下去多难看。”天雪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叹气。
“也不知道是谁害的,任谁大半夜眼前凭空出现一张脸都会害怕啊!”我抽了下嘴角,挣开他的手,爬起来坐好,“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既然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何不同撞一盅、共饮一杯?”天雪魏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就为这个?”我看了眼酒壶、酒杯,再看了眼他,顿了片刻问道。
“难道不该吗?”天雪魏闻言眨眨眼睛,那张平凡异常的假面皮,立时因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而光彩照人。我看了他许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星光之下依然毫不逊色,光彩流转间灵韵四溢。
“天宫主,我原本以为这世上可称绝代倾国的男人只有一个。”我微微笑叹。
“第二次了,姑娘家该矜持一些啊!”天雪魏也笑叹一声,递来一个杯子。
“都已经邀过我同床共枕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接过杯子,我故意断章取义地调侃道。
“可惜姑娘你最后并未应邀,所以这话我自然是说得的。”给我斟满一杯酒后再回手给自己斟满,天雪魏轻嗅酒香。
“酒倒是好酒,却不是这家客栈能够储藏得了的。”我也将酒杯举到鼻前嗅了一嗅,酒气芳香扑鼻,“五十年的罗浮春,天宫主你可真是奢侈得紧。”
“看来封公子对酒的了解着实透彻。”抿了口酒,天雪魏眯眼,神色颇为满足。
“哎,不是说要撞一盅吗?”我见他抿酒,立刻将酒杯举到了他面前,“还是因为美酒当前,天宫主把持不住了?”
“我当然得先尝尝这罗浮春的味道是否十足,如果逊色太多的话,我也好及时换酒啊!”对我暗藏锋芒的话语丝毫不以为意,天雪魏表情轻松。
“那能不能换成清雪酿呢?”我继续针锋相对。
“哈,如果你今晚愿意带我往梅花坞走一遭,说不定就能了。”天雪魏的表情不变。
心知再同他杠下去确实没什么意思,我便识趣地闭了嘴。
“同是天涯苦命人,这一杯就算我敬你。”天雪魏的杯子碰上了我的,他顿了一下后又加上了一句,“我要找的人看来已经有了眉目,也祝你也早些理清头绪吧。”
“如果天宫主不介意的话,我倒希望能亲自上天欲宫,将宫主你的下属们一一仔细看过来。”对于这种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言论,我想也不想就顶了回去。
“呵,你倒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自告奋勇上天欲宫的人哪!”天雪魏轻轻撞了下我的杯子,一饮而尽。
“凡事都有第一次,这很奇怪吗?”我也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瞪他。
“不奇怪,我只是觉得有趣。”天雪魏哈哈一笑,收了我的酒杯,拿起酒壶转身就要走。
“喂,你不是这么小气吧?你走了,酒也不给我留下?”那壶五十年的罗浮春味道确实不错,我实在不舍得就这么看着它被提走。
“封公子,你刚刚好像说过,喝罗浮春是件奢侈的事。”天雪魏回头看我,脸上挂着的微笑颇不怀好意。
“酒都已经倒出来喝过了,你现在才来考虑奢不奢侈的问题?”我好气又好笑,不知是该气他斤斤计较,还是该笑他思维方式异于常人。
“不,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一片好心,我自然不能辜负。”他故意举起手中酒壶对着我晃了晃,随后便跃下了屋顶。
“天雪魏!”我立即一跃而起,冲到了屋檐旁,就见他在屋檐下头也不回地朝我招招手,从容地走进了客栈之内。
就为了昨晚那一壶罗浮春,我几乎一路上都没跟天雪魏搭话。
“封公子,不过一壶罗浮春,你何至如此?”可惜天雪魏却不知趣,明知我不想搭理他,还偏要凑过来东一句西一句地勾我说话。
我瞥他一眼,看向别处。
“封公子,我记得有人说过,世上最好的酒叫做‘清雪酿’,罗浮春与它相比应是微不足道啊!”天雪魏继续道。
我突然很后悔自己把马卖了改乘马车,要是骑马的话,我至少不用听他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
“一直叫你封公子我也别扭,干脆我直接叫你子瑜如何?”天雪魏起身坐到了我看着的那一面,继续对我说。
我瞪他一眼,扭头看窗外。
“子瑜,你见过铭剑山庄庄主吗?”天雪魏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雪魏大公子,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车吗?”我终于绷不住了,收回目光看向他。
“你终于说话了。”天雪魏微微一笑,瞬间没了刚刚的轻浮样子。
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次,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天雪魏,我不用你陪我去铭剑山庄了,你赶紧拿着蓝曳蝶去找姬流影吧。”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难道我天雪魏在你看来,竟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天雪魏闻言亦敛了嘴角弧度,沉声问。
“谢谢啊,我现在不托你总行了吧?”我忍不住再次按住了额角。
“你不托是一回事,我答应你却是另外一回事。”天雪魏伸手拍了拍身上由窗外飘落的灰尘,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你现在可以当做不认识我,但我一定会去铭剑山庄,看着你进去,并且领出洛天锦。”
“既然是你自己要去铭剑山庄,干吗还要拿我做幌子?”这下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愿意丢下姬流影陪我来铭剑山庄了,敢情是他自己本来就有事要进铭剑山庄啊!
“当然是顺路借个由头。”天雪魏看着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去拜个帖能死吗?”我是发现了,自从逐渐了解天雪魏的为人后,涵养这种东西便开始离我远去,至少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江湖中的无名小卒那么多,他凭什么要见我?”天雪魏轻笑一声,似是感叹我的天真,“可跟着你就不一样了,即便我站在你身后一声不吭,单凭玉辰公子朋友这一点,他也不会小觑我。”
“随便你,不过借我的名头就要帮我做事。”我盯了他半晌,最终妥协,“如果洛天锦不能及时出来的话,我就当着司徒云烟的面揭穿你是谁。”
“子瑜,你就这么想看我血溅当场?”天雪魏皱眉,神色黯然。
“不,我只是想看天宫主你来一场惊天动地、风华绝代的力敌群雄。”我对他诚恳地笑了笑,闭目养神。
铭剑山庄,由二百三十七年前的剑圣司徒铭创立,是迄今为止江湖中用剑高手最多的门派,亦是江湖中声望最高的门派。如果它现在的庄主不是那个虽文武双绝却任性妄为的司徒云烟,我想现在的江湖早就是铭剑山庄的天下了。
对我来说,只要事关司徒云烟就一定没好事,因为我与铭剑山庄素无交集,千雪山庄也早就因为我爹的懒散性子,不再与各大江湖世家结交往来,司徒云烟会派人挟持洛天锦逼迫我来铭剑山庄,只能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传说中让司徒云烟一见钟情、不可自拔的“一笑天下醉”墨雨殇墨大楼主。
和天雪魏从马车上下来,我站在铭剑山庄门前,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江湖门派若单以占地面积论大小,那么排名前三的必定是铭剑山庄、未名谷和天欲宫。天欲宫之主自然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天雪魏天大宫主,天欲宫因位于听风岭之顶而占据地利,故而面积广大、构造奇伟;未名谷隶属医圣百里门歌,谷中遍植奇珍异草,远远望去,碧绿葱郁深不可测,亦是广阔异常;唯独这铭剑山庄,虽临近市井,却因数百年来各代庄主的苦心经营而日渐庞大,最后竟形成了这堪称奇景的城中之城。
向守门人道明来历,立刻有人飞奔进庄内通传,不多时,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看门人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陆兄,好久不见。”不等他开口,我已率先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请随我来。”陆机依旧戴着斗笠,我虽看不见他的脸,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他的惊诧。
“看来你的名头确实好用,他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天雪魏紧跟在我身后轻声道。
“若你生得如瑟那般,他肯定看你。”我头都不回,继续跟着陆机朝里走。
“那倒是,要是如瑟那般的女子他都不肯看,那他肯定是分桃断袖之人。”天雪魏低笑一声。
我察觉到陆机的身形震了一震,想来是听见了我和天雪魏的对话。
他的反应让我瞬间有了主意,于是我折扇一展,一边摇扇一边抬高了声音,“不过魏雪,要是如瑟姑娘站在司徒庄主面前,他却是不屑于看的。”我仔细看着陆机的背影,发现他果然又僵了一下。
“哦,为什么?”想来天雪魏也发现了陆机的有趣反应,所以他立刻很配合地问道。
“因为司徒庄主早已心有所属啊!”我微微一笑,语气里恶意明显,“醉笑楼惊鸿一瞥终生难忘,佳人一笑倾天下。陆兄,司徒庄主的眼光确实异于常人,所谓慧眼识珠不外如是啊!”
“玉辰公子,请进!”陆机猛然止步,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中明显有点打战,看来内心已是气血翻腾、波涛汹涌——谁都知道司徒云烟爱上某人这件事是铭剑山庄公认的唯一污点,贵为铭剑山庄地字辈高手的他,又怎么可能对此泰然处之呢?气到内伤才最好啊!
“陆兄,多谢带路。”抬头看了眼大厅上“剑心永驻”四个苍劲大字,我笑着向陆机拱手道谢。
陆机摆着“请”的手势不说话,想必是不打算再搭理我。我也不恼,毕竟这一局算是我赢了,现在大家一胜一负,平手。
“玉辰公子的手段我算是见识到了。”见此情景,天雪魏贴在我耳旁低笑道,“可是,司徒庄主终生难忘的那个人莫非是……”
“你说呢?”我模棱两可地瞥他一眼,大步走进了铭剑山庄大厅。
踏入铭剑山庄大厅的第一感觉便是“锋利”。铭剑山庄以剑名闻天下,庄中之势必然也与剑有关。如今大厅之中竟然会有如此明显的锋芒毕露之感,我想九成原因是厅上那位铭剑山庄的现任庄主阁下了。
我不惹事事上身,墨雨殇,这么多年来,你还真是我心底最难替代的第一损友啊!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心道。
“封子瑜,你真是贵人事忙,莫非我真得派八名天字辈的剑者抬轿请你不成?”
忽然响起的清朗声音听似随意却暗含内力,我立即便知司徒云烟这一句话是有意试探,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折扇,看似不经意地暗施内力抵消了这个“招呼”。
“承蒙司徒庄主盛情邀约,我这不是登门拜访了吗?”笑着踱向司徒云烟,我毫不客气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啊,登门登得如此客气,你还真不愧为我的座上之宾。”司徒云烟轻哼一声,瞬间便震散了我的回礼。
我没再接话,只是优哉游哉地挑了个位子坐下来,然后打量起厅上坐着的那个身影。
厅上的男子身着一套青纱褐衣,腰间的青玉带上坠着一块龙形圆佩,一头长发用青色发带随意束在身侧,半掩的星眸不时透出阵阵寒光,不是特别出众的面容却有着一种独特的锐利气质,宛如半出鞘的利剑。
“司徒庄主说笑了,论客气,我自是难及庄主万一。”端起适时沏来的茶盏,我轻轻吹开浮叶,抿了口茶。
司徒云烟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便有杀气骤然浮上面颊。
“司徒庄主,你邀我来究竟是为了比眼力、斗杀气呢,还是另有他事?”我端住茶盏不动,只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明知故问!”司徒云烟与我对视半晌,亦端起了手边茶盏。
“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庄主差人将洛天锦带出来吧。‘锦瑟姻缘’想来庄主也略有耳闻,要是因庄主盛情而耽误了日期……呵,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我家老头子和洛前辈,会前来铭剑山庄兴师问罪啊!”放下茶盏收起折扇,我笑着道。
“你是在拿千雪山庄和淮阳洛家压我吗?”喝了口茶,司徒云烟抬眼看我。
“想来司徒庄主你也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我的笑容不变,却听到身旁坐着的天雪魏忽然咳嗽了一声。
“这位是?”司徒云烟刚要接话,却因这一声咳嗽而将注意力移到了天雪魏的身上。
“在下魏雪,只是封公子的一位朋友。”天雪魏的神态从容,好像刚刚那声咳嗽真的不是他故意发出来的,“司徒庄主,你大可当我不存在。”
欲拒还迎,心怀鬼胎。我在心底中肯地给了他八个大字。
“魏雪?”司徒云烟皱了皱眉,看样子是在思考自己有无听说过这个名字,“你……”
“司徒云烟,废话你我已经叨过,你到底打不打算将洛天锦交出来?”我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挡住他看天雪魏的视线,然后回转折扇掩面沉声。
“封子瑜,还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听到我的话,司徒云烟的脸色立时沉下来。
“司徒云烟,无理取闹要有个分寸,究竟是谁放肆在先?”我冷笑一声,分毫不让,“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不计较,毕竟你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墨雨殇,可是现在,你竟因拦不下我而抓洛天锦来做要挟,司徒云烟,不是我说,你难道真觉得让铭剑山庄的剑者做这种事情很光彩?”
“封子瑜!”司徒云烟手里的茶盏应声而碎,我也猛地一合折扇站起身来。
此时,陆机和另外两个立于厅内的玄字辈铭剑高手已是全神戒备,天雪魏更是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藏进了袖内。情势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封子瑜,不要以为雨殇心系于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司徒云烟一字一顿,目露狠色。
“司徒云烟,你要真是个男人就自己去找墨雨殇,在这里刁难我很有意思吗?”我毫不客气地高声反驳。耍横斗狠这种事我不知见过多少,论杀气我可不比他司徒云烟弱!
“你以为我不敢?”司徒云烟眼中的凶光空前一盛。
“难道你敢?”我冷笑一声打开折扇,轻摇着静待下文。
司徒云烟骤然沉默。
就在我屏气凝神等着这位铭剑庄主恼羞成怒地扫来一记凌厉剑锋时,他却突然落寞至极地叹了一口气,“但……他若只钟情于你,我去找他又有何用?”随着这一字一句缓缓吐出,大厅之内的肃杀之气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见他突然间变得如此消沉,我一下子没了与他在气势上一争高下的心思。我娘曾说过,欺负一个为情所困的人,要比欺负一只落水狗还要令人不耻。
天雪魏见杀气散去,便重新端起茶杯喝茶,还不忘扯扯我的衣袖让我坐下来。我扭头瞪了眼满脸写着“看热闹”三个字的他,终是坐了下来。此时谁都不说话,大厅内的气氛霎时由紧张变成了尴尬。
我静下心来仔细地想了想,最终决定告诉他我和墨雨殇的真正关系。除了担心这么僵持不下会耽误“锦瑟姻缘”的约定时间,我也不想司徒云烟郁结心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背上个“气死情敌”的罪名被铭剑山庄追杀一辈子。
“咳……嗯……司徒庄主,其实我和墨雨殇……只是朋友。”我咳嗽一声,斟酌着字句道,“生死相交的朋友。”
“但他处处待你优厚,远胜他人!”司徒云烟立即瞪向我。
幸亏司徒老庄主仙去得早,否则他要是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到如此地步,想必会气得再仙去一次吧。
我在心底腹诽一句,接下话来,“那是因为他曾欠下我许多人情,待我优厚不过是为了还人情而已。”这话不假,毕竟小时候我不知帮他躲过了多少次墨伯伯的“追杀”。
“他为了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一切。”
“我为了他也可以,但这是义气,不是****。”
“可他还把一直都不曾离身的传家宝玉赠予了你!”司徒云烟被我噎了一下,半晌之后忽然低吼一声。
“司徒云烟,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这下换我被噎住了,毕竟墨雨殇将麒麟玉交还我时已经很小心、很注意了,司徒云烟竟然还能知道。
司徒云烟吼出来后也知道这话露了底,他立刻装作低头喝茶,移开了目光。
鉴于对方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我也不跟他多做计较,只是接着道:“那的确是家传的,不过却是我家传的,麒麟玉是他十岁时跟我借的,如果他现在都不还我的话,我们就真的要成……咳,一起了。”我暗自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刚才险些露馅吐出了“成亲”二字。
许是因为突然听到了江湖传言的真相,司徒云烟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脸上渐露喜色,“这么说……他,并不爱你?”司徒云烟急急问道。
“也许。”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替墨雨殇下结论比较好,虽然我觉得他肯定不爱我。
“那我还有机会?”司徒云烟却不理会我模棱两可的回答,接着追问。
“这个……你得问墨雨殇。”用折扇敲了敲额角,我倒真没认真问过那位损友的喜好。
“江湖传言真的都是假的?”司徒云烟脸上的喜色越见明显。
“司徒庄主,你说呢?”我展扇掩面,哭笑不得间暗自感叹,是不是无论多卓绝的人,爱上别人之后都是这副德行?
“太好了!”司徒云烟的冷峻气质至此完全消散,瞬间成了一派年少气盛的轻狂模样,“我这就去找雨殇!”
“庄主不可!”陆机立时出声。
“司徒云烟你站住!”我也站起身来挡在了他面前。
司徒云烟愣了片刻,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陆机,“陆机,你立即领洛公子出来,并护送封公子他们回千雪山庄!”
“庄主!”见目的达到我便不作声了,而陆机显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庄主直奔醉笑楼而去。
“陆机,你是对我的话有异议吗?”司徒云烟瞬间变了脸色,眼神锐利。
“陆机不敢。”陆机抽了下嘴角,颔首抱拳。
司徒云烟冷哼一声后再次看向我,这次连眉梢上都带了笑意,“子瑜兄,这次多谢了。若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铭剑山庄自当鼎力相助!”
“多谢司徒庄主。”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说风就是雨的人物,一时间除了微笑道谢外,也实在拿不出别的反应来。
司徒云烟点点头,正准备朝厅外飞掠而去,厅后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让他瞬间僵在当场。
“庄主,看来的确是诸葛青办事不力,才致使庄主您如此空闲啊!”沉稳低哑的声音伴着两个人的脚步声从大厅之后传来,我立刻循声望去,不多时就看见了洛天锦的身影。
“封子瑜!”洛天锦看见我后立即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我冲了过来。
“面色红润、衣衫整洁,看来铭剑山庄的待遇确实不错。”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
“你还好意思说!”洛天锦一听我这话,满脸的喜色立刻变了恼怒,“他们可是封了我的七经八脉,将我当贼一样关着的啊!”
“有这么好的待遇,当贼不好吗?”我一眼就看出他的七经八脉刚刚已被解封,所以才毫不在意地继续调侃。
“你……”洛天锦当场就要发作,却被另一个人出声打断了。
“封公子,给你添麻烦了。”一身墨蓝长衫的中年男子朝我拱了拱手,表情歉然。
“诸葛前辈多礼了,”我连忙还礼,诚恳地道,“司徒庄主其实只是想邀我一叙,不过动作大了些而已。”
这名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送洛天锦出来的铭剑山庄总管诸葛青。
司徒老庄主尚在世时,铭剑山庄有两人被江湖中人称为“铭剑双绝”,一个是铭剑山庄天字辈第一高手夜浪,另一个便是铭剑山庄总管诸葛青。只可惜夜浪早逝,司徒老庄主也已驾鹤西去,铭剑山庄老一辈的传奇人物当中只余诸葛青一人,但只这一人,已抵得过铭剑山庄半数以上高手。
诸葛青在铭剑山庄算是一个异数,因为他不会剑只会针。当年司徒老庄主路过青崖底时,救下了当时重伤昏迷的他,他伤好之后只记得自己姓诸葛,会用针,司徒老庄主便给他取名为“青”,留在身边打理庄内事务。说也奇怪,诸葛青虽说失忆,待人接物却十分得体,不出三个月,铭剑山庄便在他手上焕然一新,司徒老庄主因此对他尤为赞赏,并点名由他担当了铭剑山庄总管一职。
“封公子你不必替他说话,他是什么心思我当然明白。”诸葛青温和地笑了笑,眼光落在了依然僵在那里的身影上,“庄主,诸葛青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青叔,你刚从纹城回来,这是何必呢?”司徒云烟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
“庄主,你这又是何必呢?”诸葛青笑容不变。
司徒云烟与他对视,半晌之后终于妥协,“青叔,我错了。”司徒云烟颔首,神色不甘却无可奈何。
“嗯……司徒庄主、诸葛前辈,我们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见此情景,我也知道不宜多留,于是连忙出声道。
“封公子,现在天色已晚,何不在庄内歇息一夜,明早再走呢?”诸葛青看向我,“‘锦瑟姻缘’之约不差这一时,倒是夜路难行,此时上路颇有不便啊!”
我看向洛天锦,后者一个劲儿地摇头,再看向天雪魏,就见他低着头好像在思索些什么,并未注意到我看向了他——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我暗叹一声,正准备回绝诸葛青的好意,一个声音却先我一步做了应答。
“多谢诸葛总管,我等便却之不恭了。”我刚准备抬起作揖的手立时放了下来,扭头看向说话之人。
“你倒是毫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平和一些。
“只是诸葛总管的盛情难却。”接话的人自然是天雪魏,他对我笑了笑,随即看向了诸葛青。
“这位是……”诸葛青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之后看向我。
“哦,诸葛前辈,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姓魏名雪。”虽然不想替天雪魏搭这个台,但现在拆他的台,只能让我们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于是我只得不情不愿地替他做了介绍。
“原来是魏公子。”诸葛青朝他颔首,随即瞥见了正欲悄悄离开的司徒云烟,“庄主,客人在此,您想去哪里?”
司徒云烟浑身一震,片刻之后又慢慢挪回了诸葛青身边。
“那么就请诸位前往厢房先休息片刻吧,晚饭时我会差人通知诸位的。”诸葛青朝我们拱手道。
“有劳诸葛前辈。”我们连忙朝他拱手道谢,我还特意加了一句,“多谢司徒庄主。”
“子瑜兄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陪了。”司徒云烟朝我们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当然是在诸葛青的跟随之下。
跟随侍女到了厢房,门一关,洛天锦就率先发难了,“封子瑜!我在这里已经受够了,你竟然答应再住一晚,你到底怎么想的?”洛天锦指着我,声音愤怒到颤抖。
“答应的是他不是我,你问他。”我不疾不徐地坐到桌边,翻开茶杯倒了杯茶,慢声道。
于是,洛天锦立即转身看向天雪魏,“请问,阁下又是哪位?”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谁,没有贸然厉声质问天雪魏。
“刚刚子瑜不是介绍过了吗?我是魏雪。”天雪魏笑着把问题又丢给了我。
在洛天锦的目光移过来的同时,我放下茶杯打开折扇,“你就当他是魏雪,实在不济……你就当他是个讨厌鬼。”我微笑,语气亲切。
“等下,什么叫做‘当他是魏雪’?难道他不是魏雪?”洛天锦虽然冲动,却不傻,一下子便抓住了我的话外之音。
“哈。”我模棱两可地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封子瑜,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洛天锦看看我又看看天雪魏,知道自己没法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咬牙道。
“放心,在瑟瑟见到你之前,我绝对不会气死你的。”我以扇掩面,轻笑。
“我回房了!”下一刻,他便摔门而去。
“真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看着吱呀作响的雕花木门,我不由咋舌。
“说得好似你不是少年人一般。”天雪魏低笑。
“洛天锦走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我扭过头来,看向已经坐了下来的天雪魏。
“哦?”天雪魏语带疑惑。
“为什么要在铭剑山庄住下来?”我不理会他的不解神色,继续开口问。
“因为我觉得诸葛青说得对,夜路难行。”天雪魏翻开一个茶杯,答得自然。
“不是因为你和诸葛青有瓜葛?”我接着问。
天雪魏正准备提过茶壶倒茶的手突然顿住,“你想多了。”片刻之后,他继续动作。
“你果然认识诸葛青。”我得出结论。
“诸葛青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我才来中原一年,怎么可能认识他。”倒好茶,天雪魏看向我。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诸葛青一露面,你的脸色就瞬间变了呢?”我笑吟吟地与他四目相对,语气轻松。
“原来你一直都在留意我。”天雪魏沉默半晌,忽然微笑。
“若不留意你,万一你突然发难的话,我岂不是要被你拖累死?谁知道你来铭剑山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第一眼看见他时心底涌起的异样感这时又泛了起来,只得镇定心神低声道。
“子瑜,你倒是万分小心。”天雪魏喝了口茶,神色微妙。
“那是,谁让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会带着个危险人物进铭剑山庄。”我叹了口气。
“你知道诸葛青的本名是什么吗?”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天雪魏忽然话锋一转。
“我要是知道的话,百晓生‘江湖万事通’的名头就该让给我了。”我瞥他一眼,静待下文。
“诸葛钟离这个名字,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天雪魏接着问。
“原曼荼罗教重夏司的主司,曾一度与墨重渊争夺曼荼罗教教主之位……等一下,你不是说笑吧?”刚把诸葛钟离的事迹说了一半,我就变了脸色。
“诸葛青就是诸葛钟离。”天雪魏放下茶杯,神色不变。
“不可能!”我想也没想便立即出口否定。开什么玩笑,如果诸葛青真是诸葛钟离,那铭剑山庄岂不是一直都由生死仇敌管理着?
“我见诸葛钟离时虽然年纪尚小,记忆还是清楚的。”天雪魏看着我,继续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容貌虽然起了些变化,但他右眼角下的痣和左手上的刀疤却不会变。”
“这个玩笑开大了。”我揉着额角,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天雪魏,你不会是为了找诸葛钟离才来铭剑山庄的吧?”
“我的确是来找他的。”天雪魏此言一出,我看向他的目光瞬时警惕起来,“不过你放心,既然他失忆未好,我也不会节外生枝,毕竟我要找的是诸葛钟离而不是诸葛青。”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在脑子里快速整理了一遍天雪魏自出现以来的所有言行,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