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屏城】
如画的青山蜿蜒出一条悠然小路。清脆的马蹄声和高山流水应和着,绵延不绝。一辆装饰简易的马车缓缓驶过,从不大的车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小榻上端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一头漆黑的长发绾在脑后,俊美的面容上有一双墨色的眼眸,那眼神深邃而冷静,像毫无星辰的夜空,深不可测。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执棋,剑眉微皱,望着一盘冷暖玉棋子,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一个青衣男子从车厢外探进来,小声说:“殿下,过了这道山,前方就是大昭的国都——青屏城。”
少年微微勾起嘴角,点点头:“那好,阿生,你帮我把棋子收了吧。”
“是,殿下。”阿生走进车厢。
高耸的一层山岩,中间竟打通了一条百米宽的大门。上有一匾,云“青屏城”。这便是南昭国的国都,也是这片大陆上最繁华的都市。青屏城被群山围住,好似天然的屏障,然而中间却是很大的平原。自然条件便是易守难攻。
大门两旁,站了数十米长的守卫,见是北魏国来的马车,便开了大门。马车缓缓驶进城内。城内一片繁荣,好似进入了琼楼玉宇的极乐世界。笔直宽敞的玄武大街直通皇宫,地砖都是玉砌而成的。行了几步,便可以看见远远的皇宫,高大壮阔。
少年笑了笑,内心却是无尽的伤感和无奈。
马车行到皇宫前便停下了,阿生扶着少年下了车。
硕大宫门前,站着一行人马,为首的是一个老太监。他清了清喉咙,问道:“阁下可是来自北魏国的皇子,李子逍?”
李子逍微微颔首:“正是。”
老太监便也行了个礼:“那就请殿下先随老奴进宫吧,陛下在宣政殿等您呢。”随后招呼左右的人,“来人,请殿下入宫。”当今陛下,便是大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郁冰颜。传说中的她绝美无双,却心狠手辣,曾亲手杀了自己的皇兄,才有机会当上皇帝。不过,论谋略,她绝不是女流之辈。她登基两年,就亲手造成了周边十几个国家的离间,然后一举歼灭,拿下了数百座城池。就连一直以北方强国著称的北魏国也被逼无奈,只能交出一个质子以求和平。
李子逍,便是拿去做人质的皇子。他是北魏国皇帝最小的儿子,今年十九。虽是个少年,却生的风流倜傥,不仅这样,文韬武略样样不差。可他的母亲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没有强悍的后台撑腰,只能沦为政治斗争的棋子。
李子逍被带进了太极深宫,步入宣政殿,只见那数百级台阶上方有一座纯金的龙椅,龙椅上倚坐着一位绝代佳人。
这女子,婀娜修长,有着绝世倾城的美貌。一袭华丽的千步莲花大摆裙将她衬得犹如从天而降的女神,魆黑色如夜一般的长发散在腰间,白皙的脸上带着蔷薇一般的红晕,丰密的睫毛镶在她精致的流波媚眼上,在卧蚕处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黛紫色的眸子宛如深邃的泉渊,深不可测的平静。浅粉色的双唇闪烁着琉璃的光泽。还有那发间的银质镂空长簪,点缀得恰到好处。
李子逍不由得看呆了。一是因为生在美女如云的皇宫,却从未见过如此国色天香;二是因为他从没想过,大昭女皇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少女。
郁冰颜缓缓从龙椅上走下。她个子很高,站在数百级台阶上,更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女皇终究是女皇。
郁冰颜开了口,是月光般纯净的声音,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深沉,使人猜不透她的情绪:“这就是北魏国的皇子?”
在一旁的老太监连忙跪下行礼:“回陛下,正是北魏君主第九子李子逍。”随后看了看痴伫的李子逍,怒斥了一句,“大胆!见了当今陛下竟然不行礼!你以为这还是你北魏的皇宫吗?”
李子逍这才一拱手:“参见陛下。”
老太监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你你你你……见了陛下竟然不跪,胆大包天!”
“闭嘴。”郁冰颜轻轻斥止,“刘公公,北魏皇子第一天入宫,有些规矩还不明白,无须那么在意。”
郁冰颜虽这么说着,却静静地打量起这位北魏皇子。长得是风度翩翩,俊朗年轻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超越年龄威严和淡淡的忧愁。挺直的腰板和坚挺的眉型,似乎都透露出一股倔强与高贵。他的动作表情不卑不亢,却给人一种难以想象的震撼。郁冰颜微微一笑,不愧是皇族之后。
“既然你来到了大昭,朕自然会给你一个名号,从此之后,你便是逍遥王。另赐你一座宫外府邸,但你初来,还是先待在宫里吧。”郁冰颜侧过脸,淡淡地吩咐,“刘公公,收拾好金銮殿,这几日,逍遥王先在那里住下吧。”
“老奴遵旨。”刘公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便退下了。
李子逍便也行了个礼:“那臣也先退下了。”
“等等——”郁冰颜转过头,缓缓靠近,“朕早闻逍遥王精通诗书音律,并且画了一手好画?”
“回禀陛下,臣自幼便受母亲影响,颇爱诗词书画。”
“那好。朕也是喜欢诗词书画的人。”说着,郁冰颜已经迈下了台阶,轻轻走过李子逍身旁,来到大殿偏侧。李子逍便也注意到,偏侧有一个大画框,由玉砌而成,画框中央却蒙上了朱红的绸缎。郁冰颜轻轻拉了拉绸缎的一脚,刷的一声,将绸缎掀开。李子逍不由得吃了一惊。
素宣上的字迹,该柔则柔,该刚则刚,一点一提皆为风情,绝非普通人能写得出的。
“这是——陛下的字?”李子逍问,一个女人的字竟然能如此媚然却不失大气。
“嗯。”郁冰颜轻轻抚摸着素宣,“逍遥王是读过诗词的人,可知朕写的是什么?”
李子逍不由得轻轻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轻轻一笑,“这可是辛弃疾的《青玉案》,陛下难道也喜欢辛弃疾的词?”
郁冰颜嫣然一笑,美若幻境:“是呀。可最让朕烦恼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御画师能为朕的字题出朕满意的画,所以这素宣,只能空着了。”
李子逍暗想,确实,郁冰颜的字妙不可言,任何好看的画配上,都显得太过俗套。如此优异的毛笔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驾驭的呀。
郁冰颜突然回头:“逍遥王,你可愿意为朕的字题画?”
李子逍对郁冰颜的字充满好奇,便答应了:“臣遵旨,过几日臣定将手稿带给陛下。”
“不,不用了。”郁冰颜笑了笑,“以后你每日午后来宣政殿,直接在这素宣上画吧。”
李子逍一惊,为何大昭女皇如此相信自己?
如果说,仅是这一面,李子逍还对郁冰颜的政治能力心怀疑惑,毕竟爱好琴棋书画都是昏君的行为。但第二天的早朝,他可就心服口服。
虽说李子逍是质子,按理不应该参与朝政,只能禁足金銮殿。可郁冰颜却用人不疑。她说,既然李子逍已被册封为逍遥王,当然不能空有名号,哪个王爷不参与朝政呢?就这样,怀着满心的好奇,李子逍也走进了大昭的朝廷。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刘公公的声音尖细悠长,却清晰洪亮。李子逍悄悄抬起头,望向龙椅上面色冷峻的郁冰颜。她龙袍加身,高贵霸气,又不失美艳气质。
“启禀陛下,老臣有奏!”队伍前列一位紫袍官员跪着走了出来。
郁冰颜朱唇轻启:“钱大人请讲。”
李子逍微微抬了抬头,谁不知道,这朝中最重要的四位元老,便是掌管军事的太尉钱无忌,协助政务的左丞相邵玄、右丞相赵毅,还有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司马括。而此时禀报的,便是太尉钱无忌。
钱无忌磕了个头:“陛下,老臣今日是要弹劾一位官员。他自以为手握寥寥兵权就可以不效忠国家,反倒强行压制周边的几个郡县百姓,将千亩良田据为己有。老臣以为,此人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应当重罚!”
郁冰颜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钱大人说的这位官员,可是正五品的护军副尉卫梁卫将军吗?”
“这……”钱无忌猛地一抬头,显然有些惊讶,“陛下说的没错,正是卫将军。”
“那……钱大人弹劾别的大臣,总要有些证据吧。”郁冰颜还是冷峻的表情,嘴角却微微勾起。
“老臣有证据。请陛下看看这封奏疏,记载了这几日卫将军部队的用兵情况。陛下看了自然会明白。”钱无忌将奏疏交出。刘公公急忙帮着呈了上来。
郁冰颜只看了一页,嘴角就不由地冷哼一声:“钱大人,这奏疏上记载的究竟是卫将军的罪行,还是你的罪行?”
“陛下!”钱无忌一抬头,正好撞上郁冰颜冷酷的眸子,不由地一哆嗦,“老臣……老臣不知陛下在讲什么!”
郁冰颜轻蔑地一笑:“钱大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几月前,钱大人纳了一房美妾,花轿在半路上却让卫将军看见,女人给带走了。钱大人便记恨在心,用个人势力,调动军队,拟造罪证。那千亩良田,不是应该被钱大人夺走了吗?”
钱无忌吓出了一身冷汗:“陛下,陛下!老臣不是这样的人啊!”
“你以为你的这点小伎俩可以骗过朕的眼睛?朕早就发觉你为官不正,还曾经偷过税务,便好好查了你的底细。没想到,正好撞上你的这件事。你买通了兵部的一个小官,让他替你作证这封奏疏的真实性。今天,便是你的报复之日。”郁冰颜将奏疏一扔,拍桌站了起来,“钱无忌!你好大的胆子!身为重臣,却为了一己私欲欺瞒朕!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朝中百官无人敢说话,钱无忌只能闭上了眼睛:“臣无话可说。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罪该万死!”
郁冰颜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御史大夫司马大人!”
司马括连忙答应:“臣在!”
“你身为御史大夫,理应检查百官,却让如此孽臣漏网,你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但凭陛下责罚!”
“那么,你说说如此罪臣该怎么惩罚,就算是将功补过。”
李子逍和百官都暗自一惊,谁不知道,司马括和钱无忌是深交。原来,郁冰颜不仅是要打压钱无忌,还要震慑司马括,让百官都服从于她。
司马括只好回答:“钱无忌欺瞒陛下,理应株连九族,但念在其早年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应流放边塞,钱家可以抄家!”
“嗯。”郁冰颜坐回龙椅,“那么就按司马大人说的办。钱无忌流放西北大漠,钱宅抄家,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行礼。
“逍遥王和正五品卫将军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郁冰颜喝了一口清茶。
偌大的宣政殿只剩下郁冰颜、李子逍和卫梁三人。
郁冰颜走下了台阶,缓缓开口:“卫将军,今日朝堂之上,你可有何感想?”
卫梁跪倒在地:“臣谢陛下信任臣!”
“呵呵,”郁冰颜一笑,扶起了卫梁,“卫将军说的什么话。卫将军本就无罪,朕只是惩罚了那老奸臣而已。平身吧。”
“谢陛下!”卫梁站了起来。
“不过——”郁冰颜缓缓转过脸,“卫将军夺人之妻,虽无犯罪,但为了达成目的,杀死了花轿的轿夫。杀人偿命你该当何罪!”
郁冰颜美艳的眸子紧紧盯着卫梁,眼神凌厉,盯得卫梁一哆嗦:“臣……”
“卫将军,你能猜到,这件事朕明明知道,却为什么不在百官之中惩罚你吗?”郁冰颜又恢复了笑容。
“臣……不知。”
“朕看在你也是为情所动,便饶了你。但你欠朕一个人情,怎么还,你心里清楚。”郁冰颜笑着说,一字一句却令人毛骨悚然。
卫将军连忙磕了三个头:“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定当追随陛下!绝无二心!”
“既然这样,朕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先退下吧。”
“是,陛下。”
卫梁退下后,李子逍便问道:“陛下找臣来,所谓何事?”
郁冰颜淡淡地说:“逍遥王今日便可在宣政殿进行创作。几日后,便是朕的生辰,朕会大设酒席。这副字画,便会在宴会上展出。请逍遥王抓紧时间。朕今日会在御书房处理政事,若是有什么情况需要禀告,就来御书房见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子逍只能命人将上好的颜料摆好,开始作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子逍作画作得有些疲倦,便迈出了宣政殿,打算在太极宫之中走动走动,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书房。他突然想到,郁冰颜就在里面,正欲走进去,这时,一行人来到了御书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