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我要那个。”小孩子特有的娇软童音在耳边响起。
蔚昀泽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过去,可爱的小孩子肉乎乎的小手紧紧牵着着身旁母亲的手。
那是什么感觉呢,温暖的,有力的,还是安心的?他在心中猜测着答案。
从他记事起,就没有牵过父亲或者是母亲的手。
一直陪伴他的,是爷爷一双因为长年劳动而生了许多厚厚的茧的粗糙的大手。
“妈妈,明天幼儿园开运动会,你和爸爸都会去给我加油吧?”小孩子舔着妈妈刚买给自己的棒棒糖娇声问道。
“那当然了,明天要好好加油啊!”
“嗯!”小孩子舔着糖用力地点着头。
两只紧紧牵着的大手和小手一路摇着,慢慢地走远了。
他嘴角微微浮现了一丝笑意,只是眼睛里却闪过丝许的落寞。
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人都拥有的他却没有。
他的父亲和母亲在生下他以后就离婚了,因为彼此都还年轻,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就分别出了远门,把还没满月的他丢给了爷爷,各自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人说他们在别的城市都各自再结婚生子,也有人说他们遇上了事故,都不再活着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的人生计划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他。
而他在那个时候,还仅仅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婴儿而已。
他是不被需要的,是多余的,是累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小时候的他还没有练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依稀记得自己是个爱哭鬼,每次同学总爱取笑他是没人要的累赘,他也从不反驳,只是哭。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怕是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提前用光了吧。
那时的他不止一次地问爷爷:“是不是我太笨了,所以他们才不要我的?”
爷爷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袋:“昀泽,你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但他却认定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才不被需要,认为是自己的错。
从那以后,拼命的学习。
别人学12个小时,他就整天不睡觉地学习,他一定要成为最好的、最优秀的人,那样如果父母回来,也许就会要他了。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想的。
直到小学毕业的时候,他才明白他们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只是学习已经成了习惯,而且除了学习,他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所以他一直是第一,从初中开始他就没再为学费花过一分钱。
只是还会有失落的时候,每当开校家长会的时候,他站在主席台下接受校长颁发的证书,然后发表感言,掌声那么热烈,台下却也始终只有越来越苍老的爷爷疲惫的身影。
别人总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可以什么都是第一,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他总是最好。其实答案很简单,别人对待那些顶多是很努力罢了,他却是在拼着命学习。
波澜不惊的,没有父母照顾的他,也在爷爷辛苦的拉扯下长大了。
他早就习惯一个人生活,一切都能掌握地很好。
别人在高中时代和大学时代都急着享受恋爱的时候,他也是在学习。按照爷爷的话说,因为父母给的好皮相,再加上他优异的成绩,身边从不缺乏追求他的女孩,即使他那样冷漠。
他对爱情,是从不抱有什么幻想的,拜他那从未谋面的父母所赐,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打开他生了锈的紧锁的心门。
至於选择医生这个职业完全是偶然,并不是什么想要救死扶伤的原因,只是在高中时曾听说国家准备施行直升飞机急救制度,他只是想在优秀中成为最优秀而已,而且他中意急救医生这种繁忙的充满挑战的职业。
所幸他也顺利地被选拔到急救飞行医生的行列,开始了新的人生。
他承认,第一次见到顾****时,他也着实吃了一惊。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女孩子。
外科医生中能有女性已经是少见,更何况是直升飞机急救医生。
他印象中的女性几乎都是柔弱的。
而顾****在第一次上直升飞机时,就在现场近乎完美地进行了开胸手术。
说是近乎完美,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她那即使回到了科室以后依旧微微颤抖着的双手。
毕竟还是女孩子啊,居然会选择这条注定会辛苦一辈子的残酷的工作。
在实习的一年里,整天工作在一起,据他的观察,她应该是善良而温柔的角色,不同於他的严谨和袁小川的大咧咧,她是在以女性特有的角度挽救着病人的生命。
柔弱的性格是做不了外科医生的,因为那会影响下决断的速度,从而有可能导致病人错过最佳抢救时机,急救医生犹是如此。
可是她在实习的一年时间里快速地成长起来了,迅速使自己变得果断而熟练,至少在众人眼前是这样。
他仍然是最优秀的,这是不可置否的。
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顾****这个名字扭转了他以往对女性以偏概全的看法,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是极其优秀的急救医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渐渐注意起这起个被病人们亲切地称为“HCU的阳光”的同事了。
因为她总是亲切地笑着,用温暖地笑容抚慰着病痛中的患者,才会被赋予这样的称号吧。
对他而言,她则是一个良好的手术台上的战友和合作伙伴。
从实习医院到现在的急救团队,他和许多优秀的外科医生合作过,但是只有顾****,才算得上是最契合的手术伙伴。
也许是大家把她想得太过阳光和坚强,反而渐渐地忽视了她刻意隐藏在坚强背后的脆弱。
他还深刻地记得,那次她在现场做肺门翻转手术失败的那一天,他在科室里接到她的电话,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发着抖,一边说着,好像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虽然她那次拼命地努力了,但还是没有救回患者的生命。
袁小川告诉他,她在现场像疯了一样给已经死去的患者做着心脏按摩,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肯停下来。
他也失去过患者,他明白那样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所以当他看到她在医院特别通道的电梯里哭的时候,他没有惊讶。
在那一刻,他是想要安慰她的,作为同事,起码也应该那样做,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终还是只说了一些教训她的话就走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她去马尔代夫度假了,和自己的新婚丈夫一起。
去散散心也不错吧。他这样在心里想着,一面看看她空掉的办公桌。
在那个时候,他才有些模糊的感觉到,原来她已经结婚了啊,整天工作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不经意忽略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快新年了,科室里忙着分配过年假期值班日程的时候,她却问他要不要和他换一下值班日程,因为她还记得他去年因为值班没有能在过年的时候赶回老家。
她就是这样喜欢照顾别人的人,对每个人都那样亲切善良,即使他通常不会领她的情。
年三十的那天晚上,他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值班的夜晚一样在科室里坐着工作,等着随时会呼啸而至的救护车。
便当盒放在一边没有打开。
单身独居的人一定能理解一个人吃饭的滋味,他虽然没有在意那些,但是大年夜的一个人在却也没办法打起吃饭的兴致。
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不需要值班的大年夜的医院里,他只记得她外套的帽子外围厚厚的一圈毛都沾着雪,映衬着她清澈的明亮眼眸。
她注意到他没有动过的便当盒,便很热情地打开自己拎着的食盒,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他吃。
他本来想要拒绝的,她却让他不要客气。
於是,他没再拒绝。
她要回去的时候刚好到了十二点,窗外燃起绚烂的烟火。
她看着窗外笑了,然后回过头来看他,笑意仍在唇边没有散去:“蔚医生,新年快乐!”
她的眼里沾染着烟火明亮的暖意,那笑容似乎逼退了严冬的寒意。
在那一刻,他甚至想,如果她能永远这样笑着,就好了。
然而急救医生的工作就是整日面对生死,不可能时时都能保持笑容。
当看到自己的母亲满头鲜血地躺在救治所的时候,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滑落。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哭泣。
那天她负责了检伤分类,被不明白急救程序的患者家属骂,明明自己的母亲还没脱离危险,她却依然得坚强地面对这一切。就像她自己说的:“我先是医生,然后才是女儿。”
他还记得那天下班时在电梯里遇见她,她是从没见过的疲累和沮丧,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
他说她今天做得很好,她却立即蹲下身子放声哭泣起来。
他手足无措,感觉自己想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因为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懂应该怎么做。
犹豫了半天,他伸出手掌,按在她颤抖着的瘦削的肩膀上。
原来就知道她瘦,只是他没有想到,触手之处都是硬硬的骨头。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需要依靠的普通人。
一直以来,病人们、同事们,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把她看得太坚强了。
直到今天,看到了令整个医院轰动的她的丈夫阮骁扬,那样自豪地搂着她的肩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和大多数人一样明白了。
她早就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工作。
他并不好奇他们的恋爱史和婚姻,因为他们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对璧人。
只是因为在这之前,他们总是在一起工作,在医院呆的时间比回家的时间长,再加上她从不主动提到自己的丈夫,所以不知不觉的,他们就忘了她已经结婚的事实,直到今天的到来。
无论是谁、无论怎么看都会觉得她和阮骁扬的婚姻是值得祝福和令人称羡的。
至少她现在应该很幸福。
那么就祝福她吧。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心头涌上的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那个叫做顾****的女子,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