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看此事还是给老爷打一通电话告诉他吧?”
初晴在花园中修剪着花枝,转头看着靠在紫藤绒垫躺椅上脸上敷着珍珠粉的女子道。
前几日小姐在外受了难多亏了那钟五爷,可既然是老爷拜托的事,情谊又摆在这里,她完全不必竖起耳朵去听那墙根,可她隐约听到那墨袍男子仿佛是钟五爷人,转眼又不是,而后来进门的两个陌生男子好似与小姐是故交一般,可她从未听小姐说过在洛城除了素未谋面的夫人和哥哥还有旁的人,本该暗自退去的她不禁留了心,不听罢了,那一直与小姐寒暄的男子虽是富贵人家的打扮,她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公子,可怎能这般待她家小姐?她心惊肉跳的听完一番对话,好在小姐应对自如,想到这里她的内心的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转头看小姐躺在那藤椅上闭目养神不理她刚才的一番话,她松气儿似得叹了口气。
“小姐!”初晴手里的尖嘴大剪刀咔擦咔擦的响,“那景家的少爷看着一表人才的背地里怎的那么阴险狡诈?明明知道夫人的下落却闭口不言,要你签合同给他卖命,又要你今晚去赴他那场鸿门宴!这哪里是好心好意迎贵客?那明显就是汗毛尖儿上都长着心眼的人!”
瞧!初晴这丫头都把这人看的清清白白!他倒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脸皮更厚的的人!
晏九九在心里嘀咕着,她起身看看着忿忿不平的初晴,又扫了一眼那一堆零散的碎枝碎叶,“我看你这哪里是修剪花草?明明是不想让它们活命,我跟你讲这茶靡花你剪没了....”
“哼!让他们欺负我家小姐,我就要剪了他们!剪了他们的命根子叫他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初晴顺着晏九九的话就脱口而出,一串话跟成语接龙似得。
晏九九哭笑不得,“你省得他们坏透了便罢了,怎么还要拿我这些花草出气,你这样剪光了过些时候我们哪里来的果脯吃,又去哪里赏园景?再说了....”晏九九一个噗嗤,哈哈大笑起来,“再讨厌人家也不能剪了人家的命根子,这种缺德损阴功的事儿我们金家的人可做不得!”
初晴气上脑门,她哪里晓得自己无意识的说了什么劳什子话,当下听言也慢慢回忆起来了,她一摸脸颊滚烫,想来是霞云染了半张小脸儿。
“小姐!”初晴虽跺了跺脚,手里的剪刀却停了,“这件事我一定要打电话到庄园里!老爷说了决不能让小姐受委屈!”
初晴心思纯善,心里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晏九九指腹停止了按压脸上的珍珠粉,叹道:“我知道你一心向我,可我也不能万事都靠着家里啊!从前我总认为那日在杜威庄园开的新闻招待会总归是我自己的魄力,可回到了洛城我才慢慢想明白,如果不是我有杜威庄园在日不落帝国的权威傍身,有维多利亚公主的支持,有亨利的庇护......那被我紧问不舍的记者如何不能反击我?到底是借势压人,可这终究难以服众.....”
初晴上前来咂咂嘴巴,在她看来,她家小姐自小流落在这市井之间受尽了苦头,前几年回了庄园,算是名归正传,那些人不过是眼红心里发骚罢了!
当下气呼呼道:“当初您只带我和陈妈来就已是不妥,如今您还不叫我把这些事告诉老爷!这俗话说得好,‘黄梅落地滚三滚,青梅落地要敲碎’,老爷也是为您着想,您可是杜威庄园唯一的大小姐,老爷的心头肉,若是您再出了岔子,您叫我们怎么办?”
说着便有些潸潸然,晏九九见此敲了初晴的额头,笑道:“傻丫头!在你眼里你家小姐就这点本事?不是还有钟五爷吗?父亲周全早已暗中布置,你啊你....”她又点了点那哭鼻子的丫头,“我又不是去送死?你哭丧似得是不是不想我回来?”
“可是....”初晴抹着脸正准备说道。
“好啦!”那身形曼妙的女子站起身来,“随我去更衣打扮去,今天你小姐能不能艳压景家就靠你了!”
“那今日是穿洋装还是民袄裙?”
“袄裙吧,景家是百年的世家,西洋文化他未必全盘接受,还是低调些好,只是裙子别太素了,免得人家以为我们怠慢....”
说着初晴跟着晏九九便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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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景家的大太太在洛城是出了名的好善布施,这猫儿胡同除了晏九九这新建的公馆,还住着数十户人家,因着夜路漆黑,景家的大太太竟叫工匠将这猫儿胡同从头到尾除却门庭不管每隔五十米就装置一盏玻璃罩路灯,每当夜幕降临这胡同恰亮如白昼,本来洛城的胡同就四通八达,因而那些担心夺财害命的平常百姓都愿意从这猫儿胡同走,有心怀感恩的人走到景家门口总要和守门的老头儿感谢一番,所以这一到了夜晚猫儿胡同便灯火通明,门庭若市。
晏九九带着初晴随着景家的大管家的踏上了景家那金柱大门的石阶上,她回头看那点着一盏盏灯的胡同尽头,灯火阑珊处是一片漆无,她暗暗感叹,景家不愧是百年世家,在福泽百姓的事情上始终如一,这是许多大家难以做到的份儿。
那来往行人匆匆,有人看着晏九九眼生,不禁驻足指人议论着这是从哪里来的贵客竟要景家扫了巷子开了正门如此隆重的迎接。
“小姐,我扶您!”
晏九九朝初晴摆了摆手,颔首微笑,很是端庄的迈进了景家的大门。
晏九九一行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由大总管带着穿过了几道园景门,眼前葱茏的大树渐渐退去,景致豁然开朗起来,竟是别有洞天,那曲折迤逦的抄手游廊挂着八角琉璃墨画灯,那朦胧如月的灯光洒在湖面上散发着荧荧的光泽,水中的锦鲤浮沉若现,远远望去竟是一副笼在仙云里的画面,可这还没到餐厅,晏九九一边走着一边暗暗打量着一路的景色,雕有蝙蝠百卉的飞罩挂落,琉璃彩绘隔扇门......亭台轩榭,怪石奇葩,应有尽有,与杜威庄园确有可比之处,晏九九暗自称赞,却发现东边远远的灯火却是格外通明,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细致的大总管忙道:“近日府中正在扩建,因着有些工是得连夜赶制一气呵成的。”
晏九九点点头,景府的宅子跟着他们的姓氏一起活了百岁,那灯火离她的位置着实有些远,原来她目前看见的不过是景家的冰山一角。
“金小姐,请!”那总管送金启璇一行人到达一处小桥处便止步不前,她顺着大总管的指尖望去,只见桥的尽头是一座湖心亭,而那亭中做了两男两女,身边俱是服侍的丫鬟婆子。
“有劳了!”她带着初晴回了礼便踏上那小桥,不远的湖心亭与这天地相比甚为微小,虽看不清亭中人的容貌,但锦衣玉帛,颜色极悦,她却不免生出一抹‘花红柳绿宴浮桥’的惆怅,若是母亲还在便好了。
心中虽然怅惘,但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慢踱至湖心亭,那四人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景施琅她是化成灰都认得,那正坐的自然是他一双父母,那旁的这位是?
她定睛一瞧,不免惊呼道,“娘亲!”
那气韵幽雅的女子毫无惊讶之色,好似早已知道是她一般,她捏着手绢朝她摆摆手,“佩格!快过来坐!莫让你姨父姨母和表哥等着!”
晏九九目瞪口呆,双腿仿若踩着棉花似得,失魂落魄的走到母亲身边,那气色红润,穿度华贵的女子是自己的母亲吗?
她再回头看看景施琅,瞧他一副淡淡的模样.....他总是淡淡的!
再看那夫妻二人皆是和颜悦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蹦出了一家姨表亲?
她懵懵懂懂的四顾环视一遭,又怔怔的盯着施怀珍,“娘亲......我还以为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她与施怀珍相拥,施怀珍轻轻拍着她的心肝宝贝道:“娘亲这些年多亏你姨母姨父照料......”说着松开晏九九指着施韵兰夫妇道:“我从未跟你提起过你姨母姨父.....娘亲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再无其他亲人,茕茕孑立,那天族里有贵人来田庄上,娘亲正随着旁的婶子一起插秧,奈何那贵人看了于心不忍便将我这孤女带到这洛城施家,自打那时起我与你姨母相伴,后来我便遇见了你父亲......”说到这里施怀珍与施韵兰都有些动容,“我们这一脉祖上与你姨母这一脉本是同湾的邻里并无血亲关系.....你外公却将我视如己出,从小韵兰有的我都有一份,奈何你外公早已驾鹤西行,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竟无以为报.....”
说着声泪俱下,那施韵兰也是泪眼盈眶,那景老爷景明岸再也看不下去了,忙道:“今日启璇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两个哭做什么?施琅....与你表妹说说话....”
说罢他招手使丫鬟传菜。
晏九九现在心里是一清二白,她不知道娘亲和景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可为何那日景施琅在米行门口娘亲却如此气愤,其中想必是隔阂嫌隙颇深,至于之后怎么化干戈为玉帛她不想知道......
有些事情不过就是说与不说之间。
她叹了口气,转眼斜睨着景施琅,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身边这个她极为不待见的人怎么就成了她的表哥?
想着她这才细细打量起他,一身水宝蓝立体剪裁西装,本就身材颀长,这巧夺天工的版型更衬他仿若不染凡尘的谪仙公子,她随眼扫过那针脚处,很是干净利落,不知是出自哪家之手?
想着她又暗自打量了自己一身二金百蝶穿花水蓝锦斜襟袄裙,那栩栩如生的金蝶在灯光下仿若跃跃欲飞。
她暗自啧啧,虽是同一色系,却怎么看怎么不似金童玉女般相配!
她怎么突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抚头间她的目光停留在景施琅胸前口袋下的一行小字上,她觉得有些熟悉倒像是.....
“Lily.Kim!”
这不是她的名字吗?她制作的衣服都会在上面写下设计师的名字.....
她看着母亲三人谈笑风生,悄然靠向漫不经心的景施琅,质问道:“你怎么穿着我做的衣服!?”
“当然是你做的。”那景施琅徐徐道。
晏九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看他面色恰如这月朗星稀一般幽谧,心下更来气。
“你是如何打听到我的?”
景施琅看着晏九九充满敌意的一双盈盈大眼,只觉得更加趣味盎然,她总是这般机警聪敏的样子....
“你做的衣服享誉中外,我没有道理不穿这么好的衣服不是吗?”他又抿了抿酒,伸手夹了一些酱炒牛肉到晏九九的菜碟里,“多吃些肉,瘦成这样子一点儿女子的模样都没有。”
“你.....”晏九九总觉得景施琅话里有话,“你少扯开话题,你明明知道我母亲相安无事你为何要骗我?”
她将那块牛肉猛塞进嘴里,恨恨的咀嚼起来。
“那样你还会回来吗?”
月色如洗,景施琅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晏九九,他端着酒樽淡淡的看着月亮,仿若举杯邀明月之态,那忧郁的水宝蓝好似氤氲着一袭寂寥,只扑面而来,晏九九有些恻然。
寂寥?她甩甩头,他怎么会寂寥?整日里温香软玉如何寂寥?
“你管我回来不回来?”晏九九咂嘴道,“我在日不落的日子过得潇洒自在!此次我就是要把我娘亲接回去!”
“潇洒自在?”景施琅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和那欧亨利?”
“你怎么知道亨利?”晏九九惊道,“你又派人查我?”
“你忘了我们还签了一年的合同吗?”景施琅突然一笑,又给她夹了一些菜。
“你...你....”
晏九九气的一股脑把景施琅夹得菜塞进了嘴里,她咬牙切齿的咀嚼着,仿佛那嘴中的正是景施琅一般。
她真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想着她一巴掌就拍到了景施琅的胸口上,这无疑引来了母亲三人的注意。
她有一瞬间的怔忪,不管景施琅如何黑着脸,她朝对面那三位长辈一边挤着笑脸一边轻轻抚摸着景施琅的胸口,道,“表哥这衣服是我设计的,没想到他穿着这样合身.....”
“哦.....天下有这般巧的事情,这真是缘分吶!”
施韵兰笑道,娘亲和景明岸也欣慰的点头。
欣慰?
晏九九想着,耳边却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想不到表妹竟有这样的癖好?看来表兄可要加强锻炼了....”
癖好?晏九九回头,只见景施琅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只抚摸在他胸口的手上,她突然间明白过来,仿若触电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耳边却传来低低浅浅的笑声。
“......”
晏九九只怕此刻羞的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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