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说,那你还看,你是看他训练呢还是看着建兵帮忙呢。
我说,像他这样的人,也只有建兵这样的老好人才会去帮他吧。
姚远说,建兵人是很好。不过难道你看不出来建兵也不喜欢他么。
我说,那为什么还要去帮他。
姚远说,你还真是不如建兵,在这里,全旅各个单位都在,我们几个都是一连的,代表的是一连的形象,我们再好,他太差了,也不能说明我们一连好,如果他也能进步了,那么大家不就都会觉得一连是很好的了么。再说了,在连队的时候指导员常常说的是什么,团结和谐。我们再讨厌他,他也是一连的兄弟,自家兄弟,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再说了,他还小不懂事,不是么。
我说,你看得透彻,我现在才知道要做到你说的这些是多么难,我始终都无法让自己能很理性地去对待他。
姚远拍拍我肩膀说,呵呵,这个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就顺畅了。我现在下去,等下准备陪着他跑步,你要是想通了就下来。
目送姚远走出队舍,我又把视线移到窗外。建兵还在喋喋不休,曹虎刚从单杠上下来,不停地揉着手臂。看着他久了,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厌恶。我也没动,就那么看着,他倒是认真,在建兵和姚远的鼓励下一直在坚持,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同年兵也出去了,就连一块儿来的小新兵也跟着去喊曹班长加油了。向来有点从众的我此刻无比镇定,没有一丝动摇,还是那样看着,看着这几个一连的家伙们陪着曹虎跑步,
杨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说,怎么,你不去。
我说,我为什么要去。
杨敏说,你们一个连的人都去了,就你不去,你不怕别人说你啥么,这不是你性格啊。
我说,我还放不下,没办法以很好的心态去面对他,何必彼此添堵呢。
杨敏说,如果打起仗来了,他受困,你会帮他么。无论怎样,你都不要忘记,他是你的战友,相互再有矛盾,一旦有情况了,都应该放下矛盾,处理情况。这次集训考核的成绩评定不光有个人成绩排名,还要根据各个单位人员排名的平均值来给单位排名,如果你还有集体荣誉感的话,就该下去一起,抱团,团结才是力量。
我扭过头说,这也不是你的性格啊,怎么突然开始说教了,你不是主张凡是无所谓的么。
杨敏说,那是我,可没说你啊。把话说回来,你知道为什么战场上那么多人不怕死么,那是因为杀红了眼,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思考了。只要你一心就想着连队的成绩,就不会在意你帮助的人是谁了。再说了,就算你再厉害,现在也是需要协同作战的,我们没有能力去选择战友,但是我们有能力去帮助战友,只有都提高了,一个连队的战斗力才会提高。
我深刻地凝望着杨敏,半天吐出两个字:精辟。说完,转身就飞奔出去了,我去找我战友,一连的战友,我要跑到他们中间,给曹虎加油,陪着他,从精神上给予他支持,我生平第一次说出那么肉麻的话:曹虎,加油,无论我们有什么矛盾,但是请记住,我们是战友。
大家都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好在这种眼神很快转化为了理解和喜悦。我感受到了指导员说的团结和谐,顿时觉得团结的力量好强大,好有震撼的冲击效果。我看着远处,想着一切都开始顺利了。尽管集训还没有结束,但是已经能够感受到别人朝我们投来的羡慕的眼光,或许在他们看来,一连这是团结得有点火力全开了。
就在看起来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难过的事情,建兵的爷爷去世了。建兵在得知了消息后,整个人都消沉下去了,也不说话,训练根本就不在状态了。我没有急于去安慰,我不想自己再在言语上有冒失而更让他伤心。我不想去用军人应该坚强之类的话去鼓励他,在我看来这些话太冷血了,他再坚强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孩子,任谁都难以承受的事实更何况一个远在他乡又无能为力的年轻人呢。在大家都去电教室看新闻的时候,我主动申请留在队舍陪着建兵。队舍里就我们两个人,建兵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我说,好了,建兵,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坚强是给别人看的,现在你可以脆弱了,把你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回去看看,却回不去。队长和协理员也向上面打了报告了,这事确实无奈,不过队长和协理员也同意了你休息几天不训练,调整调整心情。
建兵没有反应,还是那么呆呆地。
我说,建兵,你爷爷一定待你很好吧,我以前也听你说过,你从小就是爷爷带大的,父母要出去打工常年不在身边,感情自然深厚。我想你爷爷也是很想看看你的,毕竟你是他拉扯大的,但他也知道这两年时间里基本上不可能回家的,我想,你爷爷虽然遗憾,但更希望你不要因此消沉,如果你爷爷知道你真么伤心难过的话,他不是更难过了么。
我看着建兵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没有一丝抽泣,我继续说,在这里宽慰再多也不如回去一趟好,没有能够亲眼见一见,你始终无法释怀的。我只是想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也很难过,心里也很着急,很怕这件事情影响到你的想法。你不是说过么,想法很重要的。要是……
我真的好想我爷爷。建兵强压着抽泣说。
我愣了一下,建兵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好想我爷爷,可是我却没有能够见他最后一面。我明明跟爷爷说好的,等我转上了士官,就立刻休假回去看他,可是现在……
建兵已经泣不成声了,随即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我把他揽入怀中,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任他哭着,哭过了会好受些。至亲去世,本就是很大的打击,再加上不放他回去看看,我真怕会给他带来太多的想法,影响他的未来。好在的是,我的担心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晚上之后,队里就接到了批准了建兵的事假。队长和协理员解释说原来不是没有批准,而是旅机关因故传达通知晚了一天。
我们七手八脚地帮着建兵收拾东西,教练班长把自己的便装借给建兵穿上,送他搭乘最早的火车回家了。不能去感受建兵的心情,我想至少要比没有通知能回家时要好很多吧,送他的时候,他不停地说着谢谢。大家都安慰他要节哀顺变。他临上车前说,真的很谢谢,好在有你们,不然我就……建兵再度哽咽,队长劝慰他不要悲伤了,赶紧赶回家去看看,大家都在这里等他回来。
送走了建兵,训练照旧。我想着,患难见真情,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总会有人拉一把,这就是部队,无论是我还是建兵,都是如此,所以我们心里充满感激。我又想到曹虎当前最需要的就是提高,需要有人能拉他一把,我为什么不能像对待建兵一样,真心地去帮助他呢。于是,即使建兵不再,我还是和一连的战友们一起帮助着曹虎,想尽办法帮他提高。曹虎也不是冥顽不化的人,跟他相处了也感觉到,他也不过是想要有人关心有人陪伴而已,看来我试着改变跟他说话的方式是正确的,渐渐地也跟他相处融洽了。
姚远说,你和曹虎相处的不错了嘛。
我说,其实他也只是需要有同伴而已。
姚远笑呵呵地说,那之前我开导你的时候你咋没这样想呢。
我说,哈,想啦,只是碍于面子嘛。还是建兵这件事情让我明白了许多。
姚远说,你和建兵关系挺好的嘛。
我说,那是,同年兵里,相处的最好的同年兵就是他,还有根生和冯源。
姚远说,相处得好是好事也是坏事。
我说,咋?
姚远说,去年你送老兵没有?
我说,没有。
姚远说,相处得太好了,走的时候舍不得啊,李超走的时候我去送,我都没有忍住。你说这么相处两年是为了什么呢,徒伤悲。
我说,那有什么办法,迟早都有那么一天,去年我没送,就是因为我承受不了。你知道么,这种场景我真不想经历,能躲过一次就躲过一次,即使非得要经历,我也希望我最先走,我只想人走,不想看着楼空。
姚远大发感叹,唉,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我说,呀,你也听《烟花易冷》啊!
姚远说,别跟我说你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啊。他那么多歌,我就觉着这首歌最好,那歌词写得伤感,旋律更伤感。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如你默认,生死苦等,苦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不是么,我们在这里不是在等着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么。
我说,别说了,说得我都有点难过了。话说回来,我倒是真的很喜欢周杰伦的歌呢,都那么好听。
姚远说,是不是,那你会唱么。
我说,当然会,他百分之九十的歌我都会唱。
姚远说,为啥是百分之九十不是百分之百,看来你不是特别粉的粉丝啊。
我说,拜托,我入伍了我怎么能听到那么他的歌嘛,这烟花易冷还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后来又陆陆续续在电视上听到过,再后来,我同学给我寄来了烟花易冷的歌词。
姚远说,那你会唱这首歌咯。
我说,必须会。要不这样,今年我退伍前就在送老兵的晚会上唱这首歌吧。
姚远说,那倒是感情好,不许耍赖啊,我也听听你的歌声咋样。
这是约定,我把它记在了我的日记本上,同时我也看到了自己每次写日记时写下的退伍倒计时。不知为什么,之前每次看到数字在变小都会很高兴,渐渐地却开始不安了,我不是不明白自己心境的变化,却莫名其妙地暗示自己要高兴,毕竟可以离开这里了,而且不是用逃跑的方式。有点自欺欺人,我还死倔地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开始留恋这里了。
一周后,建兵回来了,看得出,他的心情要比走的时候好很多了。
建兵说,回去了,送走了爷爷,心里好受多了,我想这件事情让我又成长了很多,我必须要做得更好了,这样才能对得起爷爷,对得起大家对我的帮助。
我说,建兵,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了,本来我还准备了一大堆安慰的话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接下来就全身心准备集训考核吧,拿个好名次回去给全连看看。噢,跟你说呢,虽然你才走一周,但是曹虎进步不少呢。
建兵说,真的,太好了,看来我们一连又要风光一把了。
建兵的话没有错,考核的时候,一连的兄弟们占尽了风光,百米、投手榴弹、拉单杠和指挥,建兵都拿了第一,其他成绩也十分出色,最终在这次集训中拿到了第一,姚远第三,我名列第六,好歹也拿到了一个第一,那就是射击打靶,毕竟我也去参加过狙击手集训的,其他几个也获得了不错的名次,曹虎虽然是我们连的最后一名,但也在集训队伍中获得第二十九名。这样的话,前三十名就有九个人是步兵一连的,自然而然地,我们连也成了第一名。为此,我们都很开心,我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给全连展示一下我们的成绩了。在这里训练虽然很苦,却真切地得到了锻炼和提高,我感到我是这里收获最多的,而且更有底气回到班排去了。
即将离开教导队,教练班长们像是脱去了恶魔的外表一样,一下子祥和了许多,但还是会叮嘱我们回去后不要懈怠,不然在这里就白练了。我的那个教练班长豪气地说,林涵你回去了你班长肯定高兴,练出来了,比刚来的时候阳刚多了,霸气多了,你刚来那会儿,我靠,简直就是个书生。
我憨憨地笑着,是喜悦的,三个月来,第一次听到班长这样说,说明我确实进步了,在回去的路上,我都在想着,现在的我,算是蜕变了吧,再加上教导队的光环,我应该能过的顺利了吧。谁知道呢。教导队在我视线中渐渐远去,和来的时候一样,教练班长们在门口锣鼓喧天地欢送着我们,鞭炮声悦耳着,阳光透过树叶在路上洒下了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