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内心再次受到冲击,知道缘由后的我很无地自容了,最怕别人对我好,对我好了,我就总是觉得很亏欠。回想一年来自己的表现,更是觉得亏欠的厉害。
冯源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跟你说吧,我班长虽然以前说过你,但是大家都不是傻子,凡是都看在眼里,你班长待你挺好,很多人都在帮助你进步,你也确实进步了,但你还是被废了,我班长毫不客气地说,陈骁是煽风点火最厉害的一个。不就是自己以前带个兵跑了么,从此就那么恨透逃兵,幸好我在炊事班,他没那么多机会来找我麻烦,否则我下场跟你差不多。
我说,枪打出头鸟,可能他反感我有能力却不想用吧,一般没能力的人都会这样生出嫉恨来。
冯源说,你倒是一针见血。不过话说回来,过去了就过去了,还有一年呢。你被折腾得都看不清形势了,都不知道我们的第二年多爽。我跟你分析啊,咱炊事班三个第二年,只有一个要留下,张松,平时我们都叫他松哥,好玩的很。除此之外,就只有你跟我两个,噢,可能你都要忘记了,还有个出去学习了的要回来,就是新兵连时候声称自己要考学的那个,肖晓,他倒是日子过得舒服,下连就出去学驾驶,学完立刻就学厨师,好像就是明天回来,就咱们几个,多好,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没人管的。当然,前提是不能误饭,打扫好卫生。我班长说了,只要做到这两点,其他一概不管,尤其是训练上的,就算五公里跑半个小时都不管。唯一可惜的是我班长要退伍了,都不知道谁回来当班长。
我说,你放心,我班长要来当班长。听你如此说来,倒还真是值得期待呢。
冯源说,龙班长!可以啊,正好,有龙班长在,你更不需要顾虑了啊。痛苦都是过去的痛苦,你要放下过去,然后想想咱们要退伍,退伍前还能玩一年,多值得高兴。我想表达的是,在炊事班的工作,是很有意思的,就跟玩儿一样。
我说,你说的在理,去他的训练,去他的连长,老子现在要学着做饭了。哈哈。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刚说完,传来松哥的阵阵笑声。
冯源说,别怕,松哥向来爱说梦话,今晚不知道梦见啥了,笑得灿烂。
我不禁笑了笑,也许,我真的能放下这些,在炊事班里快乐地过下去。
炊事班比班排的兄弟起得还在,四点过就来叫起床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极不情愿地起床,头一次在这个点跟着冯源晃荡着去操作间准备早餐。一路上,除了各个连队的连值日,再无他人。我感觉还是挺新鲜的,虽然当兵已经快要一年了,但炊事方面的我还是第一次接触,懵懵懂懂的,我感觉自己还是个新兵。冯源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撮出圆馒头,看着他手巧地捏出一个,我笨拙地撮了半天还是丑陋无比,而且他速度极快,四五个都好了,我还在拿着一个在那撮啊撮啊撮,额头的汗水都渗出来了。冯源示意我不要着急,还有的是时间学。
这一天,我有点压力,他们早都轻车熟路了,我还在蹒跚学步,心里自然有点着急。如果有个跟我同样等级的人一起那该多好呀。中午,排长一声哨子,让所有新兵集合,我和冯源屁颠屁颠跑出去,排长大手一挥说炊事班的不用。我们转身又回去。但我还是好奇,趴在窗口看着他们,连长踱着步子走到他们面前说,老兵要退伍了,炊事班需要换血,你们谁愿意去炊事班啊。
我心头一紧,连忙招手叫冯源也来看着。十几个兄弟站在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连长来回踱了两趟说,怎么,没人愿意下还是没人敢下啊,没事,你们班长不会说你们什么的。
大家还是不说话。连长又说,怎么,还是没人主动一点么,那我就挑了哦。是你们自己不肯主动的,所以无论我挑着谁,谁都别再找我了啊。
排长上前说,连长,今天学兵不是回来么,不如从学兵里面挑吧。
连长说,那怎么行,出去像个学生一样学了一年,暂且不说他们专业能力咋样,那身体素质肯定都不行了,入伍训练阶段给我好好练练。人嘛,还是从他们中间挑。嗯,行了,也不浪费时间了,就你吧,李根生。
是预谋还是偶然,懒得去想了,反正我和冯源都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消息,笑的合不拢嘴。昨天还在帮我搬铺,今天又该我和冯源去帮他搬铺了。根生显然心情要比我好很多,当我们准备假装关怀地去安慰他几句的时候,他潇洒地说,太好了,我早就这么想了。
傍晚时分,学兵们回来了,都是同年兵,他们第一年都出去基地学习技术了,一年不见,有的较新兵连的时候显然是胖了些。李超跟我说过,入伍训练阶段就是收拾学兵的时候,他们在外面轻松了一年,这个时候必须要给他们紧一紧,不然来年根本就不好管了。一片喜气祥和之中,学兵们被分到了各个班,我们也迎来了炊事班最后一个同年兵,肖晓。同在这一天,两个不转士官的第二年下到班排去了,司务长也休假归来,炊事班经历了大换血,就差班长了。
司务长刚回来,也是喜气洋洋的,对着我们说,好,好的很,又是新人新面孔,新人新气象,哈哈。来年大家就是主力军了,给我好好干。我跟你们班长一样,没啥要求,不误饭,卫生打扫好,一切开放的很。那个,对了,刚学习回来的那个叫什么,肖晓是吧,连长跟我说了,你要考军校,得给你腾出时间学习,你活儿就不干多了,给我当上司吧,记个账就行了,除此外……
炊事班长接话说,除此之外,你就烧火吧,没事可以在烧火间看看书。
肖晓乐呵呵地连连说是。
等睡下以后,冯源悄悄告诉我,上司是个累活儿,要制定食谱,还要订菜,还要算账,之前那个第二年时常干活儿到半夜呢。真正让他轻松到的还是班长,烧火很简单也很清闲,只要是白天,他就有大量时间自己看书。
肖晓很有意思,不断标榜着自己在学习期间学得有多么好,不幸的是,他在老兵退伍前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切到手五次。我们对他的深表怀疑,他一着急,拿了一根胡萝卜,闷头弄了半天,然后给我们看他的雕花,以示他不是浪得虚名的。他每天倒也比我们轻松,我们忙前忙后的时候,他只需要把火烧旺,就能安静地坐在烧火间看书了。
我问他,你要考军校么。
肖晓说,考啊,能考上就上,不能就退伍呗。
我说,你不转士官再考一次啊。
肖晓说,何必呢。我又没有那样的执念,试过就行了,没必要那么在意。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我说,传播这么快。
肖晓说,部队都这样。还好那个整你的班长也不在这里了,第二年了就轻松多了。
我说,谁说的,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啥都得重新开始学呢。我现在连馒头都揉不好呢。我切菜还用左手,司务长死活要我用右手,我别扭死了。
肖晓说,你是左撇子?
我说,不,我只有切菜和打桌球的时候是用左手。
肖晓说,怪人。
我说,少见多怪。
司务长要我用右手的意思是用左手是练就不了刀工的,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也无以判定他这话是对还是错,思量一下,毕竟他干司务长也那么久了,听他的或许没错。舞刀弄枪的我有所顾虑,那么锅碗瓢盆的应该没问题吧,而且这些在等我回家后还是有用的,所以我学的格外认真,发面,切菜,我干得很带劲。平日里看起来有点猥琐的冯源站在灶台前时,从容自信,哼着小曲,我则站在一旁看着他炒菜,绝不错过学习的机会。虽然烹饪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我也明白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一点点地积累着,学习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月。
老兵们退伍了,我没有能够去送,他们走的时候,我们还在忙着准备午饭,我知道李超也要走了,我是很想去送他的,现在想来他真的教了我很多,我很想告诉他,他的传帮带做的很好,很感谢他。可是我却没有能够去送送他。我也不敢去送,早晨看到他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摘衔了,我看得一阵心酸,好在工作给我一个很好的借口不用去送他,不用经历那样的场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忍得住呢。中午连队开饭的时候,同年兵跟我说建兵送老兵的时候哭成了泪人,老兵更是泣不成声了。也怪啊,平日里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即使要走了都是一脸的高兴跟兴奋的样子,可偏偏走的那一瞬就舍不得了,爆发得那么彻底的。等到大家洗碗的时候,我有注意看建兵,眼圈红红的。
我对建兵说,建兵,都走了?
“走”这个字多么敏感,刚说出口,建兵的泪珠子就流下来了。
我说,好了,建兵,没事了,这都是迟早的事情,相聚的那一刻就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建兵抽泣着说,我知道,我以为我能忍住,可是我班长走了,我真的觉得好难受。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我没有这样地经历过,也怕这种经历的发生,我只能轻拍着建兵的背,反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也很意外,建兵从来都是很坚强的人,而且乐观向上,笑容也时常挂在嘴边,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伤心落泪呢,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会持续多久。我开始感到恐惧,跟大家每一天的接触就像是毒药,只等着离开那一天毒性发作,痛苦异常。我不得不担心明年自己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了。
晚上的时候,班长兑现了他的诺言,来到了炊事班当班长。我看得出班长也是哭过的,眼睛红红的,说话的鼻音也很重。熄灯后也没有即刻睡觉,而是靠着墙,闷闷地抽着烟。
班长说,林涵,你也没睡吧。
我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班长。
班长说,送了这么多次老兵,我头一次哭,送我同年兵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你知道不,炊事班长就是我以前的班长,送走自己班长真的很伤心。在一起那么久,该走还是得走,当兵的最难受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其他的时候说难受都是扯淡,因为以后你回忆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回忆起来是伤心的,真伤心。还有你李超班长,唉呀,送完炊事班长就该我站岗了,就没有送成你李超班长,你戴天龙班长跟副班长去送的,他人都上车了,还探着脑袋在那看呢,你副班长问他看啥,他说我班长咋没来送我……
班长哽咽了,啜泣了一声,我看不见班长的表情,也不愿意看见,看见了也只会是伤心。我想这应该是李超的遗憾吧,两年下来,要走了,却没能和自己的班长说再见。
班长继续说,哎呀,下一年又该送你和根生了,但愿不要像今年这样,如果我感觉不对,我就不去送你了,到时候可不要怪班长噢。
我说,班长,我真希望我没来当兵,明明知道会有那一天,也躲不过那一天,干嘛非得去难受伤心一次呢。不管我们如何百般不愿意在部队呆,可是时间久了也是有感情的,班长,我真怕,怕那一天到来。
根生说,别说了,说得我都难受了。以后不要跟我走太近,我怕到时候我忍不住。
班长说,根生你也没睡啊。
冯源和肖晓说,我们都没睡,班长。
刚说完,松哥就说,给我留一点,我还没吃。
冯源说,只有一个睡了。
班长说,正好,我跟你们说,我这个炊事班长是软磨硬泡从连长那讨来的,我也不会做饭,所以还得靠你们几个齐心协力,忙不过来我该打下手就打下手,不管你们以后什么想法,都要好好干。还有就是,你们都没经历过,炊事班最忙最累的时候就是入伍训练阶段,这个时候天气寒冷不说,任务也重,我们一样要参与日常训练,只是到了时间点才上操作间做饭,这个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我们都说知道了。
班长说,炊事班不像班排,每个班就班长说了算,炊事班是比较敏感的,因为除了班长还有个司务长,在管理上十分不方便,你们也就不要生出事端来叫我不好办知道吧。如果司务长要你们干啥,也不要有抵触情绪,该咋干就咋干。司务长的为人我很清楚,所以我事先说这些,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太多,你们应该都明白。
我们说是。
班长又说,还有就是老兵也退伍了,也要步入正规了,马上要迎来第一个任务,就是拉练,以前老兵应该都有跟你们说过关于拉练的,该准备啥都应该清楚吧。作为炊事班,倒是可以坐车,但是也只能三个人坐车,会做饭的是司务长、冯源、张松和肖晓,司务长兵龄最长,所以到时候司务长一直坐车,我和根生、林涵跟着冯源他们仨配对,轮流坐车,没意见吧。最后就是,要团结和谐,张松是个很憨厚的人,不许你们合伙欺负人家,好歹人家也是士官了,尊重老兵。
我们都说是。说而已,真到了日常生活中,我们都忍不住要戏弄戏弄松哥,因为我们发现松哥有点呆呆的,可好玩了,再加上他有两个兔牙凸了出来,更显得滑稽了,还有就是,他有时也会仗着自己兵龄比我们长而有点小过分。天气越发寒冷,任谁都不愿意去碰被冻得僵硬的排骨,根生就告诉松哥说他不会剁,让松哥教他,然后不断拍马屁说他剁得又快又好,松哥自然是乐不可支,尽管天气寒冷,却依然卖力地剁着排骨。恰巧天又开始下雪,和着那场景,根生忍不住说,你们看像不像杨白劳。
班长没发现还好,班长发现我们在戏弄松哥时,就会训斥我们,但奇怪的是,我们已经无法像在班排时那样严肃了,班长刚训斥完,一个转身又笑逐颜开了。松哥也并不介意这些,跟我们小矛盾小摩擦后很快又跟我们完成一片。
玩归玩,我还是没有忘记要快快掌握炊事方面的技能,不然成天就是配菜跟打扫卫生,时间长了,还是会觉得乏味的。还好,能有拉练这档子事儿,可以出去走走。临行前,班长去服务社买了一大包东西回来,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份。
我边拿出来看边问,班长,这是啥?
班长说,卫生巾。
我大吃一惊,啊!
班长说,叫什么,少见多怪,跟你说,这拉练是很磨练意志的,首当其冲是磨脚,想要不被磨出水泡,最好的办法就是垫一层卫生巾,别觉得不好意思,这个是最有效的,比你垫好几层鞋垫都强。
根生小邪恶地把卫生巾放在裆部,说,垫在这里可以避免磨出水泡呀。
班长说,你还真可以放那里,走的时间久了,也容易磨裆。
按照分组,我和冯源是一组,我们都选择了第一天走路,开始总是好的,充满希望。背着背囊,戴着手套,轻松愉快地出发了。已经好久没有在外面这样行走了,经过村庄的时候还要唱歌,引来好多老乡围观,心中不免为自己是一名军人而自豪。有的村庄里那些年迈的老者也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见到我们行军,尽管自己都行动不便了,还是颤颤巍巍地给我们行军礼,眼中水汪汪的。那是怎样的情绪,在老人家的眼里看来,这些孩子都是好的,能够吃得了苦,做得了奉献,祖国的安定离不开他们。我顿时思绪错位,就像自己就是老人家一样,臆想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