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车顶事吗?都拍了照、录了像,等着挨处分吧。”杨勋祺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先别急。我们去看看车况,回头再想办法。”向青龙开始为杨勋祺担忧。
两人去了停车坪。保安队长刘立雄瞧见向青龙,快步走过去,低声说:“我向政府办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他说,近来市民对领导干部开着公车去休闲娱乐场所潇洒反应很大,纷纷向市委、市政府、市人大举报。今晚市政府统一行动,由屈市长带队,分三个组,进行全面检查。共砸烂公用小车七十五辆。双江日报派记者现场跟踪采访、摄影,明天就会见报、上电视。”
杨勋祺低垂着头,沉默无语,只差没哭出来。向青龙亦感到问题严重。两人回到贵宾接待室,对如何开脱杨勋祺的责任认真地研究了一番,立即分头行动。
杨勋祺打电话给沈渊:“你马上到青龙足浴城来,有急事。”挂了电话,急匆匆地去了一楼大厅。
向青龙将柳絮叫来,吩咐道:“你准备一下,马上接待一位贵客。”
“我,马上?”柳絮难以启齿,支支吾吾,“我刚刚……实在太疲倦了。我给他安排一位靓妹,在三号贵宾房。”
“好吧!赶快落实。”向青龙明白“刚刚”的含义,从口袋里拿出三百元递过去,“你交给服务小姐,要她伺候到位。”
杨勋祺在一楼大厅迎住沈渊,说:“事情紧急,只好把你叫来。睡了吧?”沈渊回答:“没有。闲得无聊,与几个司机在玩扑克。”“又是三打哈(傻),手气不错吧?”“输了两百多。”两人谈笑着进了贵宾接待室。
向青龙沏了一杯茶,客气地说:“师傅,先喝口茶。”
“是这样,”杨勋祺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说,“一个民事案子,二审判决后上诉人不服,可能会闹事。青龙足浴城是第三人,想要向老板去做些善后工作。上诉人离市里有三十多公里,其中十多公里是乡村小路,我担心不安全,请你一块儿去跑一趟。”
沈渊对案子的事素来不过问,只管开好自己的车,便不假思索地说:“好,好,走吧!”
“别急,我还要与杨院长进一步研究研究具体方案,给你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向青龙将沈渊带到三号贵宾房,“你在这里做个保健按摩,一切活动免费。”
向青龙一走,马上进来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妹子,是足浴城的二号美女,仅次于柳絮。她披开外衣露出胸罩,半裸的乳房随着她按摩的动作在沈渊眼前摇晃。沈渊稍稍抬起头,望了一下房门。他有些紧张,腿脚僵硬。小姐开导说:“放松点儿。看来你是第一次来,不要怕,这里很安全的。”接着她说了声“空调效果不好,好热!”脱去外衣。沈渊心跳加快,担心一旦出事,败坏名誉不说,砸了饭碗全家老小可要喝西北风了,于是说:“小姐,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小姐笑着说:“什么?穿衣服,还要脱裤子呢。不瞒你说,老板有交代,要我免费服务到位。”说着脱下外裤,双手按住他的双肩,左脚一跨骑坐在他的大腿上。一阵难以自制的冲动将沈渊心底的防线冲垮了……
沈渊到底是第一次越轨,完事后心有余悸,担心杨勋祺知道。未待小姐给他擦拭干净,立即匆匆忙忙穿上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小姐,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小姐哈哈大笑,说:“你真是胆小鬼,人家比你大得多的官都经常来这里,你怕什么!放心嘛。莫说我不知你是哪个单位的,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能对别人说什么?就是老顾客,干我们这一行的,来的都是客,出门不相识,在床上甜甜蜜蜜,出了这扇门冷冷冰冰。主要是你自己要把握好。人家问起你,只要矢口否认就不会有事。钱就不要了,免费!”小姐说完,穿好衣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莞尔一笑出了门。
沈渊觉得小姐说得很有道理,壮着胆子装出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来到贵宾接待室。然而男人做了那种事之后的满足与疲惫感却依然残存在沈渊脸上。
接待室里就只有杨勋祺一人。“走吧!当事人还在等我们呢。”杨勋祺望望沈渊,“看你这副样子,是去玩小姐了吗?”
沈渊羞红着脸说:“没,没有。只是按摩,第一次做,有点儿累。”
“不用讲了。小姐那里还残留着你的分泌物,一了解就清楚。你虽不是法官,但毕竟是法院的工作人员,要有慎独精神,时刻注意约束自己的行为。”杨勋祺见沈渊一脸紧张,只点到为止,马上转换语气,“好了,你也别紧张,这事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下不为例。向老板先下去了。走!”
沈渊本想按小姐说的矢口否认下去,但听到杨勋祺最后一句话,想到他平时对自己挺好的,绝不会把问题捅出去,不但没有再争辩,还从心底里生发出一份感激之情,低着头随他下了楼。
“向老板,怎么回事?”杨勋祺站在小车旁佯装大吃一惊,睁开嗓门问向青龙。
向青龙把屈市长带队砸车的经过陈述了一遍,说:“我也是刚才听保安说的。”
杨勋祺气愤地说:“真是胡闹!不问青红皂白一顿乱砸。我是因公而来,又不是来娱乐消遣的。真是的!”
“杨院长别生气,只怪我。如果我的司机今天不请假回去,我会派车去接你来商量事,你也不用亲自开车。这样吧,我现在马上找司机送我们去办事,沈师傅把车开去修理,费用我来承担。”
“还有什么去的!真不好收场,双江日报的记者肯定跟在屈市长屁股后拍照、摄影,明天就会见报、上电视,修好车也于事无补。我现在是屎屙在裤裆里,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杨勋祺眉宇紧锁。
“这事真为难你了。别急,我们上楼去研究一下怎么处理。”向青龙领着杨勋祺和沈渊又进入贵宾接待室。
沈渊看到杨勋祺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杨院长,你是来办公事的,向老板和我都可以做证,怕什么!”
“是啊,是啊!是这么回事。”向青龙附和着。
杨勋祺想,这种戏在贵宾室演给沈渊看还可以,如果演给法院领导和审判人员,特别是民事庭的人看,谁还看不出是胡编乱造的?因为眼前与向青龙有关的民事案子就只神滩权属纠纷这一件,终审后上诉人尽管不服,却没有闹事的苗头。他望了沈渊一眼,以关心的口气说:“我倒容易开脱,现在牵涉到小沈。明天,市纪检会就会来调查。不仅查我,还要查到小沈头上。年轻人经不起美色的诱惑,在我这里可以原谅,但纪检会能原谅吗?真后悔!不该把小沈叫来。”
沈渊低头不语。
向青龙趁机问:“沈师傅是法院的正式工吗,月工资多少?”
未等沈渊回答,杨勋祺摇摇头,说:“合同工,固定工资只有八百元,加上出车补助一千多元吧。”
“我早就想把现在的司机辞退了。小沈来给我开车吧,出车补助不算,月工资两千元;同样给你买养老保险。怎么样?”向青龙盯着沈渊说。
杨勋祺没有想到与向青龙配合得这么默契,马上接上去:“这倒是万全之策。小沈现在不但工资低,而且按照法院的惯例,一年签一次合同,最多干九年。现在已经六年了,还有三年。到时候辞退,再就业也难找工作。这里工资高出法院一倍,还可以干到退休。小沈,你看怎样?”
沈渊一直在想,停车坪里砸车这么大的动作,即使他俩关起门窗讲话听不到,那些保安知道后一定会马上去报告向青龙,怎么会才知道呢?联想到有一段时间曾经常到这里接杨勋祺回去;后来杨勋祺要去车钥匙,今晚又在这里出事,突然明白了:杨勋祺来青龙足浴城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不是来足浴按摩甚至嫖娼,就是与向青龙勾搭。出事了就想来个金蝉脱壳,嫁祸于人,一唱一和地设了这个圈套,自己却不声不响地钻了进去。他们显然是在演双簧!他恨透了杨勋祺,恨透了向青龙。现在怎么办?如果不马上离开法院,他有把柄在杨勋祺和向青龙手上,纪检部门一核实,马上会被法院辞退。饭碗砸了,背上一个嫖娼的坏名能到哪里去找工作?即使按小姐说的,敷衍过去了,以后在法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没有抓到杨勋祺的把柄,就只一个私开公车进足浴城,能整倒他吗?他避重就轻,即便承认足浴,充其量给个行政警告处分,副院长照样当,依然管着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如果答应他们,就要承担小车被砸的责任,免不了名誉受损、被法院辞退的结局,好在换来了有优厚待遇的工作。沈渊在苦涩难忍、进退维谷中,权衡利弊,只得听任他们摆布。他抬起头来,说:“感谢杨院长和向老板的关心,我今晚就写辞职报告,明天到这里来上班。”
“小沈果然精明,识时务。”向青龙竖起大拇指说,“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说开车到这里来找朋友玩。你认识我这里的保安吗?”
“认识一个,叫尹志刚。我们是老乡、小学同学。但今天还没有见面。”
“好!等会我安排你们会面。”向青龙高兴地说,“不但你保全了名誉,也给杨院长解决了难题。”
杨勋祺满心欢喜,却假惺惺地说:“虽说小沈找到了好单位,工资高,又去掉后顾之忧,但这事的处理毕竟对小沈不公;同时,他在法院混熟了,在你这里人生地不熟。再者,你马上辞退现在的司机,人家也没有思想准备啊。”
“杨院长多虑了。俗话讲没有不散的筵席,沈师傅早晚得离开法院,不如趁早有个归宿。刚来这里感到生疏,不用几天就熟悉了。至于谈到对小沈不公,现时什么叫‘公’?实惠就是‘公’。我现在的司机,不用你们考虑,他就只一千二百元钱一月,天天闹工资待遇,三天两天请假,动不动就说不干了。”向青龙望着沈渊说,“沈师傅,听我的没有错。”
沈渊听着,胸中燃起一团怒火:你们既做巫师又做鬼,真把我当傻瓜了!他怒而不发,一语双关地说:“好坏我还是知道的。我主意已定,你们都不要说了。”
“好,不说,不说。就这么定了。”向青龙将厚鼻尖一抹,高兴地说。
“谢谢你!小沈。”杨勋祺接上腔,“向老板,开瓶酒,吩咐厨子炒两个菜,为祝贺小沈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同时也祝贺你得到一匹骏马干一杯。怎么样?”
沈渊哪有心思干杯。他担心将小车被砸的责任一承担、辞职报告一写,明天向青龙变卦怎么办?说:“谢谢!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去看看尹志刚。向老板,我想今晚把合同签了,而且签个十年的长期合同。”
“你还不知道向老板的为人,他是非常讲义气的,说到做到,为朋友常常是两肋插刀。如果信不过他,应该信得过我吧?我来担保。”杨勋祺拍着胸脯说。
“沈师傅老到,我看可以。”向青龙也确实急需一个好司机,爽快地答应了。接着说,“这样吧,你去与小尹聊聊家常,这里我与杨院长起草合同。”
沈渊签完合同,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一点了。想到晚上的窝囊事,莫名其妙地成了替罪羊,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面对老婆,更是羞愧难当。但路还得继续走,生活还得继续过,只有面对现实去应对一切了。明天上班易主,需向老婆交代清楚,他撒谎说:“法院的工资太低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活动,找到一家公司,给老板开车,出车补助在外,月工资两千元。今晚已经签好合同,明天就去上班。”
他全家是农村户口。去年,为了小孩在城里读书,把家里的责任田交给父母种,在城区租了房子,将老婆孩子接来。由于他是典型的“月光族”,老婆想做点小生意找不到本钱,暂且在家吃闲饭,听沈渊讲去公司里给老板开车,很是高兴,说:“什么公司?如果有适合我做的事,跟老板说说,我也去那里打工。”
沈渊自己都厌恶那种地方,哪会让老婆去?敷衍道:“以后再说吧。不过我想你还是做点小生意好,比较自由,能照顾小孩。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节省出本钱。你睡吧,我还要写辞职报告。”
他说完走出卧室,拉亮小客厅的灯。一提起笔,糊里糊涂当了“替罪羊”的屈辱又一次涌上心头,脑子里乱糟糟的。虽然法院工资低一点儿,但有安全感,同事很好相处,心情舒畅。他舍不得离开,更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啊!刚写好标题“辞职报告”,就把它撕掉,揉作一团扔到地上,双手抱拳撑着眉头,闭着眼睛沉思。良久,抬起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水落山丘田,又有什么办法?只得含泪写下去……
这夜,他通宵未眠。
第二天清晨,趁大家还没有起床,沈渊敲开行政装备处刘处长家的门,递交了《关于私开公车找朋友约会的检讨》《辞职报告》和小车钥匙。没有与其他任何人告别,悄然离开了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