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勋祺因急于去广东而与柳絮失约,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返回后,本想当晚就去找她,又怕老婆产生怀疑,只得忍受着情感的煎熬,勉强地给老婆尽了丈夫的职责。第二天下午一下班,就给老婆打电话:“今晚有应酬,不回去吃饭了。”
向青龙在足浴城贵宾接待室为杨勋祺举行接风宴,柳絮作陪。
“勋祺弟才干惊人,短短的两三天就把一件拖了两年多的执行难案拿了下来,令人敬佩!”向青龙站起来,手举酒杯,“为老弟凯旋归来干杯!先干为敬。”
“谢谢!”杨勋祺头一仰,酒杯翻倒过来。
“吃菜,吃菜!”向青龙用筷子敲着一碟虾仁说。
柳絮向杨勋祺投去一个媚眼,说:“老板还说短短的两三天,我觉得出去两三个月了。我要罚你一杯。”
向青龙哈哈大笑,说:“理解,理解。有句俗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絮妹体会到了。勋祺弟辜负了絮妹的一片心意,该罚该罚。”
“好嘞。感情深,一口闷。”杨勋祺一口喝下杯中酒。
柳絮赶紧起身扭着腰走到杨勋祺身边,给他斟满酒,伏在他肩上说了句悄悄话。
杨勋祺侃起他的广东之行来,说:“法院从执行员到领导都说执行难,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到广东后住到一家宾馆里,执行人员也搬了过来。一个电话,那个被执行公司的经理就乖乖地跑来向我作检讨,点头哈腰,连声说对不起,要宴请我们。我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严词拒绝,狠狠地将他训斥一顿。接着当地区法院院长也来了……我在那里两天,就这样足不出户把问题解决了。”
向青龙听着不禁联想起那天金石铁合金厂被执行的惨状来,心里憎恨祝篁,憎恨着那些执行人员,憎恨法院的每一个干警,对杨勋祺也产生一种厌恶感。但目前还得依赖、利用杨勋祺,他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招呼着柳絮共同举杯:“来,为勋祺弟的虎威干杯!”干完后叹了一口气,“老弟在外杀出了威风,老兄我在家可就惨了。”
“实在不巧,如果我在家还可斡旋一下,减少一点儿损失。我敬你一杯,代表法院向你赔个不是。”干完杯,杨勋祺安慰道,“不过,这点损失在老兄那里只是九牛一毛,一桩生意就拿回来了。不要放在心上。”
“勋祺老弟,你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阳光置业公司实际上是我创办的,挂我老兄的名而已。妹夫为我管理合金厂,如果进了监子,我怎么向妹妹交代?”向青龙放下筷子,哭丧着脸说,“对我妹夫的处理,还请老弟关照。”
杨勋祺听到向青龙将他当自己人,脑门都热了,连连点头,放下啃了一口的卤铜鹅腿,同情地说:“老兄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人啊,不走运时走平路都会踢脚。最近有点儿不顺,合金厂被搞垮了;买了滩头村的采沙权,却来了个权属纠纷。城门起火,殃及池鱼啊!”向青龙满脸愠色,“我不管法院怎么判,只要求快审快结,不要影响我采沙淘金。”
杨勋祺心里明白,这件案子,只要快审快结,向青龙的利益就保住了。他可以驾驭合议庭在法定时限内结案,维持原判。同情归同情,但倘若就这样承诺,向青龙会认为滩头村胜诉是天经地义的,根本感觉不出自己在竭尽全力帮忙。他缓缓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难啊!上诉人要求延期审理是合理合法的,合议庭初步研究予以支持。目前又正在开展司法公正行活动,不便过于干预他们。”
这话果然生效,向青龙急了,眉宇紧锁,问道:“那怎么办?”
柳絮两只丹凤眼瞪得大大的,说:“一个大院长,还管不住几个小兵?我就不信!”
杨勋祺瞟了她一眼,送去一束温和的目光,含笑无语,继续啃那只卤铜鹅腿。
“我想请合议庭的同志聚一聚。”向青龙说。
“这几个人只怕你请不动,他们都是祝篁调教出来的。”杨勋祺思考了一会儿才说。
柳絮说:“老板请不动,那你出面去请嘛,还能请不动?”
杨勋祺想,亲自去请还真有可能请不动;即使请得动也不能请,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与向青龙的关系将是自找苦吃。他“哧”地苦笑一声,说:“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能请吗?”
“那是,那是。勋祺弟不能出面。”向青龙赶紧打圆场,“这事还得请你老弟指点迷津。”
杨勋祺喝了一口酒,又吃了几口菜,慢悠悠地说:“其实,要请他们也容易,何需老兄出面?我给你提供一个信息,杜慷与他们的关系很好。”略停,进一步说:“不过,我想即使二审维持原判,也不过是暂时熄火,火源没有扑灭还会蔓延。老兄还得在祝篁和李浩身上下点功夫。”
向青龙心领神会,抹一下厚鼻尖,说:“那是,那是。老弟高见。喝酒喝酒。”
三人频频举杯。酒至半酣,杨勋祺看到柳絮不时地向他使眼色,想尽快散席。向青龙再向他敬酒时,他连忙摆手:“醉,醉了,不能再……再喝了。”
柳絮赶紧给他夹了一碗面,杨勋祺三两下就吞了下去。柳絮起身,搀扶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包厢……
对神滩权属纠纷上诉案,由于杨勋祺一再坚持按期审理,吴春生不敢违拗。为慎重起见,打算组织合议庭复议,他去请杨勋祺参加。杨勋祺为避嫌疑,说:“原则交给你了,我就不参加了吧,合议庭坚持独立办案。”吴春生觉得杨勋祺话中有话,“原则交给你了”,显然是要自己去说服合议庭按他的意见办;“坚持独立办案”,则是要合议庭承担一切责任,事后与他毫无干系。主见是他的,却要别人给他承担责任,尽想好事!于是说:“我职微言薄,担心说服不了他们。领导水平高,还是请您参加为好。”
是啊,吴春生资历浅,合议庭另外两人不一定听他的,特别是康如松,名如其人,是一块老松树疙瘩;况且吴春生本人又同意延期,还不一定会主动说服他们。如果合议庭复议坚持原决议,提交审判委员会研究,一定会获得通过。不如参加讨论,把那些延迟审理的意见驳回去。现时反正是谁的职务高法理就掌握在谁手里,祝篁要怀疑就让他怀疑去。杨勋祺想到这里,便顺水推舟:“我是很相信你的办案能力的,一定要我去那就参加一下。你们先讨论,我去行政装备处一趟就来。”
当杨勋祺到合议庭时,小陈已讲完,老审判员康如松正在发言。
“杨院长请坐。”吴春生打断康如松的话说,“小陈已经发言。小陈,将你的意见简明扼要地向杨院长汇报一下。”
“我的意见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公正和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减少讼累,应该延迟审理。不一定对,请杨院长批评指正。”由于合议庭研究前,吴春生已经传达了杨勋祺的指示,小陈是助理审判员,还想尽快去掉“助理”二字,因此面对杨勋祺时显得有点畏怯。
杨勋祺心里“咯噔”一下,幸亏来得及时,晚来一步他们作出了决定,就会功亏一篑。
吴春生要老康继续讲。
康如松说:“我看小陈的意见很正确。此案应该延迟审理,理由有三点:一是上诉人请求延期审理,这是他们的权利,而且有充足的理由,我们应该支持。按照民诉法的规定,特殊情况经院长批准可以延期。这与超时限审理是两码事,更谈不上是积案。二是如果现在审理,必定维持原判。到时候上诉方发现了界址一定会申诉,增加了当事人的讼累。三是如果再审,在事实面前不得不撤销原判,予以改判。我们今天的判决就是错误的,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民事审判中的举证指的是现有的证据,而不是设想的未来的新证据。只要我们按照现有证据依法判决,就不能算错案。到时候如果有人硬要追究责任的话,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因为康如松行政级别是副处级,审判职称是高级法官,所以杨勋祺说话还比较客气,“至于谈到上诉人的权利问题,这里牵涉到民事诉讼的处分原则。我要提醒同志们注意两点,一是诉讼权利问题,上诉人有,被上诉人也有。上诉人请求延期审理,被上诉人请求在法定时限内快审快结,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上诉人的请求有理由,难道被上诉人的请求就没有理由吗?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剥夺被上诉人的这一权力?二是当事人的诉讼权利是否依法行使,其行为是否有效,只能由人民法院代表国家进行监督,作出认定,对合法的予以准许,不合法的确定无效。我认为上诉人的主张违反了举证原则,而被上诉人的主张有法可依。一句话,这个案子只能按期审理。还有一点,我曾与合议庭的个别同志谈过,再重申一下。一审期间,神滩村组织挖边界,滩头村全体村民手持锄头、扁担阻挠,幸亏夫夷县法院采取得力措施,及时制止,没有造成流血事件。我们在二审期间还支持他们挖边界,如果出现群体性斗殴,谁来承担责任?”
老康直起腰还想辩驳,吴春生觉得继续争论下去无济于事,使了个眼色予以制止,说:“我的意见就按杨院长的指示办。按照立案庭安排的时间,下星期四开庭。请你们二位再考虑一下。”
杨勋祺紧紧盯住小陈。小陈一接触到他那火辣辣的目光,赶紧低下头,脑子来了个急转弯:合议庭研究问题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审判长已经同意,老康是决不会改变意见的,自己这一票很关键。正因为如此,杨勋祺才紧紧地盯着。老康无所顾忌,而自己今后的晋级、提拔却掌握在杨勋祺手里。好汉不吃眼前亏,审判长都屈服了,自己还有什么好坚持的?于是说:“我同意吴庭长的意见,按杨院长的指示办,按期开庭。”
康如松说:“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杨勋祺见合议庭的多数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也不去理会康如松。他亦预料,这个案子今后很可能会翻过来,但那是以后的事,今天必须这样做,才能在向青龙、柳絮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才干、魄力和对朋友的忠肝义胆。为避开“干预合议庭办案”之嫌,以免今后追究其责,他说:“刚才我说的话只是个人意见,不是指示。合议庭应该坚持独立办案,我不干预。大家不要受我的影响。”他对埋头记录的书记员说:“小覃,把我这些话都记上。好,你们进一步研究,我还有事。”起身离去。
待杨勋祺走后,康如松冲吴春生发牢骚:“你为什么不让大家充分发言,把道理争辩清楚,而是匆忙表态,以他个人的意见取代合议庭的意见?这是剥夺合议庭的权力,违背独立办案的原则!”
吴春生听了杨勋祺后面几句话,窝了一肚子火,在心里骂道:“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典型的政客作风!”见康如松怒发冲冠,他努力克制住这种情绪,心平气和地劝说道:“老康,你冷静地想一下,这样争论下去难道能改变他的观点吗?不会!只会使局面搞僵,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合议庭的意见谁也取代不了,每个人的发言都记录在卷。你应该看到,合议庭有合议庭的权限,主管院长有主管院长的权限,合议庭形成统一意见报到他那里,他不批你奈何得了?不如现在就按他的意见办,还可以避免将关系搞僵。”
“上面不是还有院长吗?十月份夷水就进入枯水期,二审的审理期限是三个月,我们也只延迟一两个月,我相信祝院长会支持的。”康如松的心态已调整过来,语气亦平和了些。
“你说得对,我也想到这一点。但你要看到杨院长的意见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祝院长很有可能会尊重他的意见,因为他是主管民事的。另外,他的意见使我产生了新的想法,觉得推不推迟审理,对上诉人来说结果都一样。按期审理,虽然维持原判,滩头村那份转让沙滩开采权的合同随之发生法律效力,但开采的时间也得等到枯水期。如果确有边界原址,还可能由开发商挖出来,神滩村必然会发觉,并提起申诉,他们的利益没有受损,彼此的争端也迎刃而解,还避免了群体性械斗;从审判角度说,也处于主动地位,岂不是两全其美!”吴春生见康如松连连点头,转而又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想听听祝院长意见。”
过后吴春生向祝篁详细地汇报了上述情况。祝篁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况且以后也不一定能找到边界原址。杨院长主管民事审判,就按他的意见办吧。不过,最好能够调解结案。我们要把调解作为处理民事案件的首选结案方式和基本工作方法。特别像这样事关群体利益,影响社会和谐稳定的群体性案件,要下大力气做好调解工作。我有一个想法,为了加大调解力度,中院和各基层法院都设立庭前调解工作室,由于编制所限,挂靠在民一、二庭或立案庭,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因没有考虑成熟,还没有与院里其他领导商量。你们可以尝试一下,开庭以前先进行调解,摸索点经验。调解中不要像开庭那样严肃,可以穿便服,不使用法槌,调解地点也不一定放在审判庭,可以在村里或所争执的权属现场,采取拉家常、换位思考等形式,营造一个宽松的气氛,使剑拔弩张的双方缓和矛盾……”
第二天下午,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吴春生与康如松在商量工作,杜慷来串门。
“吴庭长真是后起之秀,蛮会来事嘛,紧紧抓住法院的元老不放。”杜慷推开门就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