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祝篁就迫不及待地要沈渊开车一同前去探望。不到十二点就到了都梁市。都梁市中级法院院长尽了东道主之谊,设宴招待。饭后,陪同祝篁、沈渊去了看守所。
看守所很客气,将他们安排在小会议室见面,桌上摆了三杯茶,还有些水果。不一会儿狱警领着杨勋祺来了,都梁市中院院长主动退了出去。杨勋祺一见祝篁、沈渊,非常惊讶。祝篁站起来与他握手。沈渊也站起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喊副院长吧,他如今是一名罪犯;直呼其姓名又觉得失礼,怕对方不高兴。干脆什么也不喊,只是咧开嘴似笑非笑地握握手便坐下。
“谢谢你们来看我,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杨勋祺望着祝篁,目光里流露出激动、羞愧和懊悔的复杂神情。
祝篁面色和悦,微笑着说:“我们为什么不来呢?毕竟同事多年嘛。”
“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也做了对不起沈师傅的事,我想你们一定会记恨我。”杨勋祺感到很难为情,但突然却话锋一转,“你们这一来竟使我联想起《三国演义》中孔明三气周瑜的情节。”
祝篁、沈渊两人的脸色陡然变了,显得有点尴尬。沈渊望着祝篁,欲开口为他们的来意分辩,被祝篁用眼神制止了。他想,自己虽不是君子,但也不至于心胸狭隘到那一步。这杨勋祺至今仍然还是小人。既然如此,就不要与之计较。他“哈哈”一笑,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来出自两个目的:一是同事的感情总让我牵挂着你;二是觉得你走上这条道,我是有责任的。我曾经向市委、市人大及省高级法院写过书面检讨。来看你之前,又一次反省自己,深感愧疚。我这个‘班长’没有当好啊!对你帮助不够。如砸车事件,没过多久就知道了事件真相。假使当时我不顾情面,在党组会上把问题摆开,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或者向市委汇报,你不过是挨个处分,兴许会悬崖勒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但我没有这样做。”
“刚才我说的是句玩笑话。实在说,刚被抓起来时,我怨你、恨你,觉得是你举报我,还派人跟踪我;经过一段时间的反思,醒悟过来了,深刻领会到‘世上有佛又有魔,是佛是魔皆自作’,觉察到自己的灵魂被污染,人生观扭曲了。直到这时,我才回想到你对我的帮助,在党组会上的批评告诫,推心置腹的谈话。我当时已经走火入魔,哪里听得进啊!”杨勋祺讲到这里,眼圈有点发红。他端起身边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喝到茶了,他咂吧咂吧嘴,又用舌头舔舔上嘴唇,接连喝了几口,继续说,“也直到这时,我才看到你的光明磊落,节直风正。”
祝篁、沈渊相视而笑。
“沈师傅,我让你蒙受屈辱,实在对不起。在这里向你道歉。”杨勋祺欲站起来,祝篁摆摆手制止了。
“事情已经过去,别提它了。”沈渊说。
为不使杨勋祺难堪,祝篁转移话题:“你胖了些,特别是气色挺好的。还抽烟吗?”
“一到看守所就戒了。刚进来的十多天,被那些罪恶压得吃不下、睡不着,瘦下去十多斤。本来就瘦,这下真的尖嘴猴腮了。后来想通了,彻底坦白了自己的问题,轻松了,身上就开始长肉,印证了‘心宽体胖’那句话。你们既然来了,我有一个请求……”杨勋祺没有说下去,以期待的目光审视着祝篁的表情。
“有什么话尽管说。”祝篁说。
“俗话说得好,只有经受过冬天寒冷的人,才会感到太阳的温暖;也只有身陷囹圄的人,才会感到自由的珍贵。人的一生平安才是福啊!”杨勋祺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托都梁市中院转告你,我去监狱之前回院里一趟,以一个罪犯的身份,向全院干警讲一讲‘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踏进监狱的’。以我的案例告诫大家,作为一名法官要严格控制私欲,特别是官欲、贪欲和色欲。要守得住清贫,珍惜自由,珍惜幸福,珍惜党和人民的信任,为党和人民行使好法官的职权。只有这样,才能赢得平安,拥有自由,享有天伦之乐。”杨勋祺两眼闪烁着久违的光芒,“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亵渎了法律而失去了自我,现在要用法律来重塑自我。”
“好啊!”祝篁兴奋地说,“我也曾想请你回去现身说法,给大家上一堂警示教育课,怕你不同意才没有开口。因为这是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和勇气的。你什么时候去,打个电话,我派车来接你。”
杨勋祺思索一下,说:“你同意了我就做准备,目前看守所可能不会让我出去,最迟在转入监狱以前。”
“这样吧,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我与都梁市公安局联系。”祝篁说,“另外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不打算放弃法律方面的进修,服刑期间会继续学习、钻研。如果监狱同意,我还要协助组织服刑人员学习。我要好好地改造自己,为监狱多做贡献,争取减刑、假释。出狱后还希望做法律工作。进法院是无望了,打算去当律师。假若服刑五六年就能出来,还可以干上十几年。”
祝篁为杨勋祺的转变而感到高兴。鼓励说:“缺少什么法律书说一声,我派人给你送去。希望有一天你重新回到法庭,我当审判长,你当辩护人,我们再在一起同唱一台戏。”
因为看守所不准探视者给在押人员买东西,探视结束后,祝篁给杨勋祺买了五百元的购物卡。沈渊带的钱不多,只买了两百元。
向青龙黑社会性质组织案,省高院二审全案维持原判。为扩大社会影响,市委、市人大研究决定,由中级法院召开新闻发布会。
会上,祝篁介绍了审判改革的新举措——确立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相结合的量刑方法,报告了判决结果:三十三名涉案人员中,杨勋祺由省高院指定异地审判,因犯受贿罪、徇私枉法罪、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和串通招投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根据审判需要,黑社会性质组织成员尹志刚和刘立雄单独立案审理……向青龙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等十三种罪行,恶贯满盈,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并处没收全部财产;两名犯杀人罪的保安,判处死刑,其中一人立即执行,一人因有重大立功表现,减轻处罚降低刑期一等,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罗维权犯积极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伪造证据罪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因有重大立功表现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六年零三个月;彭嶂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没收财产三百四十万元。其他二十五人中,有十九人根据刑期量化标准有从轻、减轻处罚的,也有从重处罚的,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至五年不等;另外六人因情节轻微不做处罚。对卖淫女与未涉黑社会性质组织案的嫖客,均由公安进行治安处罚。
记者们听完判决结果。纷纷议论:“这样的判决透明度高,公平、公正,能够服众。”“这场审判很富有开创性,是审判制度改革深入的新举措。”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法制日报》驻省记者站记者首先站起来发问:“祝院长,摧毁向青龙黑社会性质组织,你首当其冲,功不可灭。作为法院院长你是怎样发挥作用的?”
祝:这个黑社会性质组织得以被摧毁,是市委领导有方,同时也是全体政法干警特别是公安警察的齐心协力的结果,还有广大市民的大力支持。促进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谈到我个人的作用,在专案组成立以前,只是履行了一个公民的义务;把我抽调到专案组后,也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双江日报》记者:全市法院审判工作和一些重大问题的处理,已经忙得你马不停蹄,你还能以社会治安的综合治理为己任,确实令人钦佩。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黑社会性质组织的?
祝:要说注意,全市人民早就注意了,他们纷纷向市委、市人大检举揭发他们的违法犯罪行为,引起了市委、市人大的高度重视。至于我的关注,那是看到了一只黑手伸进了法院。凡是涉及青龙足浴城和阳光置业公司的案件,无论是刑事还是民事,无论是一审还是二审,也无论是审判还是执行,我们办理起来都感到很棘手,有的明知办成了冤假错案,也很难去纠正。因为这是一个有大大小小的保护伞护着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调查取证工作插不进去啊!可以说,在当时,这个黑社会性质组织成了双江市司法公正行的一道障碍。
《双江晚报》记者:祝院长,你的回答使我对你肃然起敬。这次查出政法部门的涉黑人员有七人之多,其中法院三人,而且都犯受贿罪、包庇纵容罪和徇私枉法罪。对此你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