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飚原是法警支队长,今年调任执行局局长,在深入开展司法公正行再动员大会上被祝篁点名后,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组织执行庭研究。为保证九月底前将全市法院一百六十多件(其中中级法院十二件)积案执结,采取了一系列强力措施:实行申请人对义务人财产举证、案外人举报奖励、对“老赖”公布“黑名单”和发布限制高消费令、大案难案请领导亲临现场指挥、加强执行力量等。全市法院执行机动队由原来的十五人增加到三十人:中院抽调六名法警,十二个基层法院每个执行局挑选两名训练有素的年轻执行员。除了六名法警常驻执行局外,余者都在原单位工作,随时听命中院执行局调遣,及时增援各法院执行难案。执行中,讲究策略,说服履行与强制执行相结合;对确无偿还能力而又有发展潜力的义务人“放水养鱼”。频临倒闭的市汽车制造厂拖欠工商银行贷款案,正当中级法院立案执行时,恰逢该厂与日本一家公司洽谈联合办厂。为给招商引资创造条件,执行人员说服申请人暂缓执行。全市法院执行工作势如破竹,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天上午,祝篁与莫副院长参加执行局举行的研究市人大督办的执行难案讨论会。
“江东县金石铁合金厂隶属于阳光置业公司。该厂拖欠电费一百一十余万元。第一次执行时,我们查封了他们在火车站货运仓库的九十吨锰矿。事后,他们不仅不履行债务,还无视法律,擅自启封、砸锁,将锰矿转移……”龙飙正在汇报,刘副局长从广东打来电话告急。
祝篁要龙飙去请杨勋祺,他与莫副院长继续研究如何调整执行力量。杨勋祺、龙飚一进门,祝篁就说:“龙飚,你把广东那边的情况向杨院长汇报一下。”
龙飚简要地说,刘副局长等三人在南方织染公司执行时受阻。公司经理避而不见。出纳企图转移三十万元现金,被执行员发觉后,带至该公司会议室教育。公司副经理和经理助理领着二十余人冲进来,对执行人员围攻、殴打,导致法警小丁受轻伤,还抢走两台手机和一块手表。
祝篁接上去说:“广东那边得去一名院领导处理一下。莫副院长今晚要带队去执行江东县那个案子,但他年纪大并且体弱不宜出远差,还得你辛苦一趟。不知小丁伤情怎样,到那里后先安排他治好伤。处理这一问题必须依靠当地法院和党委、政府。执行局实在抽不出人了,你带刑一庭林乔木去,小伙子灵活机警,再带一名法警。下午就出发。”
杨勋祺听后有点儿犹豫。昨天向青龙打了招呼,要他关注合金厂执行案。他觉得与这条道上的人打交道得讲义气,遵守游戏规则,“得人钱财,替人消灾”,才能进入深层次的交往。他想为向青龙办点实事,亲自出马执行此案,能关照的都可关照到。面对突发事件他没有理由推脱;与老莫调换,人家有心脏病,确实不宜出远差,怎好开口?
“老杨,有困难吗?”祝篁见他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道。
“没有,没有。”杨勋祺赶紧说,“我是在考虑手中的工作。其他工作往后推几天不要紧,只有两份急需签发的法律文书,我现在就去审签,争取上午办完。”他起身走了。
杨勋祺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与向青龙通电话。
中午,全院干警在食堂就餐。这是院里为了方便大家免费供应的,也是一项防腐措施——减少法官被当事人“请吃”。还带来一个附加效应——为院领导提供了与干警沟通的时间和场所。杨勋祺端着碗从院领导就餐的房间出来,坐到龙飚身边,谈论广东那件执行案受阻的情况,想以此案为借鉴,说服龙飚对合金厂不要实施强制措施。谈了一阵,见祝篁端着碗进了大餐厅,便打住话题。
祝篁的习惯,每日中餐都要走出来看看,甚至与干警同桌而食。因此,也不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边吃边东张西望一阵后,走到林乔木与姜小凤身后。他俩坐在餐厅最后面的一张桌上,边吃边谈笑风生,没有觉察到祝篁来到身边。
“这么开心,坐在角落里讲什么呢,不能公开?”祝篁笑嘻嘻地说。
他俩闻声立即站起来。
祝篁坐下去,说:“坐,坐。吃饭讲什么礼节。怎么,脸都红了?我来得不是时候?我不是来干扰你们,是想与林乔木说个事。”姜小凤到另一张桌子吃饭去了。祝篁向林乔木交代了下午去广东执行任务要注意的问题。末了站起来,板着面孔说:“林乔木,我要提醒你。”小伙子顿时紧张起来,嘴里含着一口饭,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祝篁继续说:“你要紧追不舍,如果让凤凰飞出了法院,肥水落到他人田,我饶不了你。”林乔木“扑哧”一笑,那口饭喷得满桌都是。
祝篁刚放下碗筷就接到电业局的电话:“阳光置业公司正在装车,转移金石铁合金厂的锰矿……”
莫副院长带领龙飚等两名执行员和六名法警,奔赴合金厂,强行制止其抗法行为。
执行人员赶到时,两辆满载锰矿的货车正开出厂门疾驶而去,大门即刻上锁紧闭。六名“治安联防队员”身穿公安老式制服,手执电棒,威风凛凛地把守在门外。厂内大坪里还有五辆货车,三十多人光着膀子在装货。围墙边每隔四五米就有一人,共十余人,都是临时雇来的一些地痞流氓。他们不时地往墙外扔石头。执行人员根本不能靠近。
为避免执行人员受到伤害,莫副院长要龙飚带两名法警,以门口那些“联防队员”为掩护向里喊话,宣传法律;其他同志在一边静观其变,伺机行动。
祝篁接到老莫的报告,非常气愤:“这个厂,这个阳光置业公司倚仗谁的势力,竟敢如此藐视法律,胆大妄为!今天就是天皇老子为他们撑腰,也要把这个‘牛脑壳’啃下来。大家要注意安全,坚守好岗位。我马上去!”
祝篁从中级法院和城区四个基层法院迅速调集机动队员和法警共四十六人,火速赶到。他坐在前面的警车上,在离厂一百多米的远处停了下来。老莫赶紧跑过去。祝篁问明情况后说:“先来的执行人员没有穿防护装,在一旁待命,相机行事。”他走到后面的交通车上点了六名法警,说:“你们跟我走。其余的人由法警支队长刘斌带队,站在大门两旁的围墙下,注意防止乱石砸伤。大家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准开枪。”
厂外已有不少围观群众,围墙内再不敢往外乱砸石头。
祝篁走到大门口,对“联防队员”说:“我是市中级法院院长祝篁,来这里执行司法任务。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县城关镇派出所派来执行公务的。”一个高个子理直气壮地回答。
“谁带队?”祝篁神态威严。
高个子有点胆怯,指着人群中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说:“他,派出所副所长。”
祝篁朝前一步,望了眼他穿着的便服,说:“你是派出所副所长?就这样执行公务?”
“工作需要。”副所长趾高气扬地回答。
“谁派你来的?”
“上级!”副所长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
“马上把你的人带走,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祝篁以强硬的口气说。
“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你去找我们的上级!”副所长毫不示弱。
“你的上级是谁?”
“无可奉告。”副所长仰着头,非常傲慢。
祝篁想,你这小子来头还不小,今天我就拿你开刀!对他说:“好吧,那就叫你的上级来找我。”他向身边的法警丢了个眼色。
法警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早就想动手,一接到这个无声的命令,两名法警一跃而上,三两下就给副所长戴上了手铐。副所长挣扎着胖墩墩的身躯,大声呼喊:“你们无法无天,我是派出所副所长,敢铐我!”一个法警答复他:“配吗?你是公安的败类!铐你,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维护公安机关的威信。”
江东县法院唐院长来电话请示祝篁:“八辆货车和十五名装卸工都已到位,要不要马上过去?”这是祝篁出发前交代行政装备处联系的。此时,他心里一阵欣喜,一看执行现场却又皱起眉头,答复道:“障碍还未排除,等二十分钟再过来。”唐院长明白执行遇到了阻力,毫不迟疑地说:“我马上带全院干警过去。”祝篁连忙制止:“不用,不用。等会儿让一名副院长带车过来就行了。”
穿着老式公安服的三个警察和三个联防队员见副所长被推上警车,傻了眼,趁祝篁接电话的时候,一个个不声不响地溜了。大门由法警控制了。
厂内,五辆货车已装满。指挥装车的是向青龙的妹夫、该厂厂长马大成,人称马大哈。他只顾指挥装车,不知道法院来了多少人,又不懂得识别民警与法警,看到门口站着一些警察,还以为是城关派出所为加强防卫,把联防队员换了下来。他遵照手机里传来的指示,挥舞着手,对货车司机下令:“出发!”围墙边有个人赶紧跑过去对他说:“派出所的人和联防队员已经走了,把守大门的是法院的司法警察。”马大成顿时火冒三丈,骂道:“一群浑蛋,只知道伸手要钱!”抬起两条手臂一挥:“围墙边的人都过来!大家注意了,都站到大门边去,保护汽车开出去。谁敢阻拦就给我往死里打。只要车开出大门,每人另加工资一百元。司机加足马力往前开,压死人我负责。”
装车的和打手涌向大门两边,一个个手持木棒,摆开“决战”的架势。马大成大摇大摆地往大门走,五辆汽车一辆接一辆地紧随其后。
祝篁低声向身边的法警交代了几句。
马大成边开锁边咋呼:“不怕死的往里冲!”话音未落,两名法警就势将他拖出大门,推上警车。几乎是同时,大门即被法警锁住了,机动队员随着祝篁一个手势,迅速跑到大门口。
莫副院长和龙飚站在祝篁身边。三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会儿。龙飚开始对厂内的人喊话:“我们是市中级法院来执行司法任务的。不知者无罪,在此之前你们做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追究。从现在起,谁阻碍我们执行,就以妨碍司法论处。识时务者,请丢掉手里的棍棒马上离开厂门。”
那些装车的是厂里的工人。他们对马大成在厂内欺压工人,在厂外强抢恶要,早就很愤慨。今天来装车是为了那点养家糊口的工资。马大成说,去装车的每人发一百元,谁不听调遣,扣本月工资一百元。大家见法院来人了,巴不得找机会开溜;加之卖了几个小时的体力,一身臭汗,不要说还没有吃中餐,连口水都没喝,肚皮都黏到一起了。所以等龙飚话音一落,他们纷纷摔掉棍棒,往食堂跑。剩下的就只有十几名打手了。
祝篁交代法警,站在大门两旁,打开厂门放他们出来。
亡命之徒也有怕死的时候。他们看到马大成被抓走,工人散去了,门外那么多戴头盔、穿防弹衣的法警,个个手持两三尺长的电棒,彪悍骁勇,威风凛凛,吓得骨头都酥软了,两腿直打哆嗦。大门一开,一个个丢下棍棒,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