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置业公司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在距神滩村不到十千米的荷塘镇租用三十亩地,修建了沙场、淘金厂。向青龙要其兄向黄龙在这里负责。
十月中旬,夷水进入枯水期。阳光置业公司计划是,第一步,十一月底前将上层一米多厚的无金淤沙运走;第二步,来年雨季之前完成金沙的采运工作。
这天,两台挖掘机开进神滩。神滩村的村民急了,沙子一挖走就再也找不到原界址,这场官司彻底输了。那片价值两百多万元的沙滩白白送给滩头村不说,他们还会讥笑神滩村没有能人,以后事事都要占高峰,踩着神滩村走。村里闹哄哄的,有的要去砸挖掘机,有的提出挖断公路,有的说在河堤上垒石头、打木桩,让运沙车进不来。反应最强烈的是二十多位老人,他们打算在堤坝上搭棚子昼夜睡在那里。村秘书李炳彪急忙打电话要李浩火速回村。
此时,李浩领着工程队正在双江市搞装修。五年前,他担任村主任,为了带动全村致富,带领几名男青年去城里学习房屋装饰。出师后自立门户,装饰队伍迅速扩大到三十多人,组建了神滩房屋装饰公司,他兼任经理。春、夏两季在家里种田,秋收后就去城里承包工程。
听说李浩回来了,村民纷纷奔赴他家,堂屋里挤不下就站到走廊上。二十多位老者齐伙伙地都去了。柳爷爷虽耄耋之年,但身子骨硬朗,讲起话来思路清晰,声音铿锵,老人们都推荐他做代表,向李浩进言。他挤到李浩面前,放开嗓子说:“大家别吵了,我代表老家伙讲几句。浩伢子,神滩上的沙子挖不得,这是我们神滩村的一道风水……”
“是风景,不是风水。”一个年轻人大声纠正,惹得村民哄堂大笑。
“毛孩子,你胎毛都未干,懂什么?我没有说错,是风水,这是有缘由的。”柳爷爷不大高兴,喷了年轻人几句,接着讲了风水的“缘由”。其他人再不敢作声,静静地听着。
他说,古时候,这个村叫沙滩院子。院子里有个大财主,霸占了沙滩渡,向过往行人收取过渡费。后来,为了收取过桥费发大财,打着做善事的牌子,在两岸方圆十多里地募捐修桥。桥刚刚合拢,来了个乞丐嚷嚷着要过桥,财主凶狠狠地骂道:“穷叫花子,老子都没有过,你想过?赶紧去再投胎重新做人吧,否则永远别想过这座桥!”当即要修桥的村民把他打走。村民见他可怜巴巴的,没有动手,只是劝他离开。乞丐口里念念有词:“只有沙滩渡,没有沙滩桥。”把手一挥,“轰”的一声,中间的一个桥墩倒了,桥全塌了。一团白雾从地面腾空而起,乞丐已无踪影,随之从空中洒下一束金光落到沙滩上。大家惊讶地叫起来:“神仙,神仙,是神仙!”以后沙滩上出现了金子,人们就把十里河滩叫作神滩,渡口就叫神滩渡,沙滩院子改名为神滩院子。
在太阳的照射下,老远就看到神滩上金光闪闪。财主高兴极了,跑到沙滩上去看。他跑到哪里,哪里就出现一团黑气,待他离开后再回头一看又是金光闪闪。来回跑了几趟都是如此。他低头捧了一捧沙子,竟是黑泥沙,用鼻子一嗅,臭不可闻。财主联想到乞丐被赶走的情景,仰天长叹。出于无奈,打消了淘金的念头。村民背地里说,这位神仙是可怜老百姓才撒下那些金子的,狗财主剥削、欺压百姓,神仙断然不准他消受。
打这以后,我们神滩村出了名。也奇怪,河里的鱼也多了,村民富起来了,外村的妹子都想嫁到神滩村来。听说清朝的时候村里还出了举人。这里祖祖辈辈都认为神滩就是我们村的风水,保护神滩,不准挖沙淘金……
柳爷爷最后说:“浩伢子啊,这道风水不能败在我们手里。谁去挖沙淘金,我们就用这二十多条老命拼了。”其他老人跟着喊了起来:“挖不得,绝对不能挖!”
李浩劝慰道:“柳爷爷放心,老人们放心,大家都放心,不管神滩是不是村里的风水,属于村里的沙滩,我们一定会守住,不准任何人侵犯。都回去吧,村干部和村民小组长到村委会办公室去开会。”
会上,李浩说:“滩头村和阳光置业公司是执行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阻挠都输理、违法,法院必定出面干预,甚至追究法律责任。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出原来的界址,这样搞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会吃哑巴亏。我的意见是组织一些人分三班轮流看守,跟着挖掘机跑,查看边界。”李炳彪接上话茬:“柳絮代表她弟弟来村里道歉时,不是说那个老板要请人挖沙淘金嘛,还说我们村的人去工资从优呢。我看选十八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汉去,其中沙滩十二人,淘金厂六人。要他们兼管查看边界。”妇联主任问:“如果那老板不同意怎么办?”李浩说:“我看不会。那家伙想用这一招来笼络人心。他以为这样,我们就屈服了,不会闹事,也不会再提起申诉。彪伢子这个主意是将计就计,既能麻痹他们,使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又能查看到边界。就按这个意见办。为便于查看,沙滩的十二人分成两组,一个组以“维持采沙秩序”为名,专门查看边界,组员为三个人,由彪伢子负责;另外一组九个人由一村民组组长成伢子带队,在挖沙、装车时注意观察挖出来的河沙中有没有原界址的痕迹。两个组都分成三班轮流工作,互相照应。”
第二天,神滩村十八名青年三三两两地先后去阳光置业公司报名。向青龙知道后,非常高兴,指使手下:神滩村的人只要身强力壮,来一个收一个。如果报名的人多,工地容纳不了,少收滩头村的,其他村的一律不收。当听说彪伢子等三人要求维护采沙秩序时,更是兴奋不已,欣然应允。他想滩头村是胜诉方,不会闹事;捣蛋的只会是神滩村的村民。村秘书负责维持秩序,管自己的人,肯定要比青龙足浴城派去的保安强得多。
李浩不再去装饰工程队,待在村里,背地里指挥在采沙场的村民查看边界原址。
神滩上出现了一派繁忙的景象,两台挖掘机从法院判决的两村边界起,自东向西昼夜不停地挖沙,四辆大卡车不停地将河沙运往荷塘镇。白天,神滩、滩头两村的老人、小孩,以及那些忙里偷闲的年轻男女都在围观,过路人走到这里也要驻足观望,热闹非凡。
为了便于晚上查看界址,李炳彪对向黄龙说:“晚上视线不好,为确保采沙场安全,最好能安上电灯。从村里接电源、架电线我可以去联系;但电费要你们来付。”向黄龙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要李炳彪抓紧落实。
因淘金厂尚未开工,向黄龙昼夜守在神滩。他看到李炳彪等三人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轮流跟着挖掘机跑,不时地捧着新挖出的沙子察看,感到奇怪。问他们看什么,怎么不坐下来休息休息,他们总是付诸一笑。向黄龙把这一奇怪的现象告诉向青龙。
向青龙琢磨着神滩村的意图,他们是在查看河沙的含金量?不像;想学习经验,自己开发沙滩?也不像;想借机找出原界址?从他们在两台挖掘机间穿梭似的走来走去的迹象看,极有可能!他急了,从足浴城派去四个保安,要柳小虎带队,也分三班日夜守护。特别交代:一旦挖出原界址,就即刻铲除、运走。因此值班保安也是跟随挖掘机跑。
一星期后,挖掘机挖到原边界处,双方值班人员都瞪大了眼睛。那天下午,正好是李炳彪值班。他突然发现一台挖掘机挖出含有腐烂草根的沙块,大声喝令:“停!不准再挖。”神滩村在这里装车的三人,提着锄头、铁锹,迅速奔向这台挖掘机,李炳彪去村里喊人。
李浩第一个赶到。
柳小虎指着那些成块的腐烂草根,增大嗓门对着挖掘机喊:“不准停工!马上把这些沙块铲走。”
“柳小虎!先前的事老子原谅了你,今天你又在这里狗仗人势。试试看,你只要把这些沙草块铲走,老子就会对你老账新账一起算!待会儿神滩村的人都来了,看不把你捶扁才怪。不仅如此,挖掘机司机也会被你连累遭到痛打,两台挖掘机会变成两堆废铁。”李浩瞪着眼睛,两个拳头握得咯咯响。
柳小虎胆怯了,不敢再多一句嘴。
神滩村的村民蜂拥而至,不到半小时就聚集了三四百人,站满了沙滩,将两台挖掘机团团围住。柳小虎怕挨打悄悄地领着值班保安溜了。
李浩选了五十名青壮男子,沿着挖掘机挖出的痕迹寻找界址。交代说:“只能用锄头刨,尽量不破坏原样。”他与村党支部书记商议后,召集八个村民组长布置:“荷塘镇沙场的那些沙子都是我们村的,每组挑选十人,党支书带领,日夜守护,不准他们运走。村妇联主任负责组织后勤供给。”
滩头村由于与阳光置业公司签订的合同已经生效,钱已到了村民手上,觉得神滩村再挖边界与他们无关,没人去过问。
沙滩挖运停工后,向青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开发沙滩,修建沙场和淘金厂房、购买机械设备已投入百余万元,如果被村民砸毁,损失就惨重了。他连夜将罗维权叫来商议。
“李浩是聪明人,他肯定会听取在中级法院当院长的姐夫的意见,绝对不会砸厂房、机械。”罗维权大言不惭地说,“至于采沙,我们是按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行事,那些草民再刁,也不怕他们。老板放心,我去将法律一讲,他们就会乖乖地走开。”
“为不影响进度晚上就去。”向青龙考虑耽误一天就要损失上万元,想尽快解决。
“晚上去很不安全。他们人多,黑天黑地的不好观察,被乱石头砸伤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板安心睡个好觉,明天清早去吧。”罗维权说。
向青龙哪里睡得着,隔个把小时就要往荷塘镇打一次电话询问情况,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与罗维权坐在沈渊驾驶的奔驰上,十五名保安乘坐一辆中巴随后保驾。经过荷塘镇时,向青龙不敢靠近沙场,只通过车窗玻璃远远地望了望,没有看到村民的打砸行为,沙场与厂房安然无恙。他这才放下心来,认为罗维权到底是当律师的,分析得没有错。
靠近神滩村时,向青龙见一路畅通无阻,有了一丝欣慰,说:“还好,公路没有挖断。”
这倒提醒了沈渊。他边开车边想,此行极有可能发生斗殴。他不愿看到无辜的村民遭到这些暴徒的毒打,但又找不到停车的理由,听向青龙这么说,把车停下。说:“老板,为防止村民砸车或公路被挖断出不来,车就停在这里。”
向青龙与罗维权觉得此话有理,下了车,领着保安沿河堤走,老远就看到村民在沙滩上欢呼雀跃,两台挖掘机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向青龙心如刀绞。
神滩村的村民在李浩的带领下,连夜奋战,看到原边界隐隐约约显露出来,欣喜若狂。“还我沙滩!”“还我公正!”“公正万岁!”“神滩村万岁!”的欢呼声响彻十里河滩,在空中回荡。还有几个村民跪在沙滩上连连作揖,高呼:“老天开眼,老天开眼罗!”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别闹了,向青龙带着狗腿子来了。”喧闹声停了,大家的目光一齐射向河堤上威风凛凛地朝这边走来的那群人。站在李浩身旁的成伢子小声说:“其中有几个我认识,是上次同柳小虎去村干部家打砸的。”李浩快速估算了他们的人数,压低声音对众人说:“大家警觉点,成伢子、石头和我对付那个老板和律师,其他的三人一组,每组对付一个打手。他们一到沙滩就找好目标各就各位。听我的口令行事,谁也不准先动手打人。现在不要理睬他们,继续做事。”
李浩刚刚讲完,向青龙已经领着那群人下了堤坝,在沙滩上散开。村民手握锄头、铁锹迅速就位。向青龙、罗维权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仍然在李浩等三人中间。
罗维权想来个下马威吓退村民,大声质问:“你们要干什么?”向青龙通过从荷塘镇看到的情形推断,这些人还是蛮老实的,不会乱来,壮着胆子说:“乡亲们,有话好说。”他早在法庭上认识李浩,想去握手,欲抬手时突然感到不行,对方如果误认为自己要动手打人,一锄头挖来反害了自己性命。他只好恭恭敬敬地对李浩说:“李老弟,是不是要大家走开,我们单独谈谈。”
“这些人都是神滩村的。”李浩伸出手比划着,“我们在自己的沙滩上做事,为什么要走开?倒是你带的这群人,穿着从哪里捡来的老式公安制服,手拿电棒到我们村里来耍什么威风?要他们滚开!”
向青龙身边的两个保安,看到同伙已被手持锄头、铁锹,健壮彪悍的村民分散包围,虽然气得满脸横肉发颤,但谁都不敢动弹一下,只傻呆呆地站着。向青龙扫视一下场面,进入眼帘的是:村民,怒容满面而威风;保安,凶相毕露却显怯弱。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可能出现的场景:双方正在交锋,保安一个个头破血流倒在村民的锄头下……他打了个寒战,觉得保安待在这里已是祸害,便大声招呼:“我们的人除罗律师外,统统到堤坝上去休息。”
保安离开后,李浩手一挥,说:“彪伢子,你组织一下,继续清理界址。”大家带着胜利的喜悦,“嗬——”的一声喊,散开了,就只成伢子和石头留在李浩身边。
向黄龙走过来。向青龙对他说:“你去荷塘镇,请村民不要损坏沙场和淘金厂的机械设备。我的车停在神滩村旁边,要司机把你送到后就返回。”他转过身面对李浩:“李老弟,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李浩气愤地说,将手中的锄头递给成伢子。
“年轻人,不要以人多势众压人,说话文明点!”罗维权摆出律师的架子,指着李浩训斥,“我告诉你,神滩权属纠纷二审已判决,这是发生法律效力的终审判决,懂吗?阳光置业公司按照判决书确定的边界采沙,是合法的,懂吗?你们阻拦,是阻碍法院判决的执行,是违法的,是蔑视法律的行为,懂吗?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你都要负责。我忠告你一句: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劝你还是识相点,放聪明些!”
李浩对罗维权本来就很厌恶,一见到他便联想起前两次开庭时他那些违背良心、违背公正的辩护,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毫不示弱,左手指着罗维权的鼻尖说:“你不要在老子面前张牙舞爪。你以为你是谁?说得客气点儿是向青龙用钱买来的说客;如果让我直说,”他右手指着河堤上的保安:“同他们一样都是看门狗!”
平时用法律来教育、开导别人,而且听惯了奉承话的罗维权,此时竟被奚落,心火哧哧往上冒,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勒令道:“把手拿开!”伸手企图拨开李浩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李浩以为他要动手打人,挥起左手左右开弓,扇了他两巴掌。罗维权反应极快,抓住了李浩的手指,使劲一折。李浩听得“咔嚓”一声响,在抽脱左手指的同时,右手一拳砸过去,砸掉了罗维权两颗门牙,顿时鲜血直流……
李炳彪很机灵,见他们打起来了,为防止堤坝上的打手下来帮架,即刻要大家面对堤坝一字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