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云影大恸,与桑暮雨两两相望,都不由自主地在血光冲天的死亡陷阱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甜蜜的笑脸!
时光仿佛急遽倒流,那是三月桃花红的暮春时节,妍暖破了轻裘,在醉人花气中,美人春慵恰似春塘水,溶溶曳曳,醉了少年的心!从此,花树下,暮笛中,绿水桥边,莺声燕语伴随着耳鬓厮磨的甜蜜,那是人生最美的回忆!待到劲风吹散良缘,相思万点,都付了夜半啼痕。谁知峰回路转,情郎摇身变了手足,二十年来,在禁卫森严的宫禁中,在高悬的刀口之下,石榴裙依然绚丽,美人依旧如玉温润,覆雨翻云,澹然无惧!
笑容渐渐变得凄美,商云影摇摇欲坠,见桑暮雨血迹斑驳,泪水还是不可遏止地如珠滚落,“暮雨,我无悔,若然时光可以倒流,我依然期盼与你相逢与你相守,富贵荣华算得了什么?声誉又算得了什么?在我眼中,皇帝更是粪土不如,唯有你,唯有你,暮雨,今生得你一生的眷顾,就算是堕入十八层地狱,也算不得什么!”
桑暮雨,商云影,此时此刻,将阎罗殿当成了和暖深闺,尽数地将脉脉情愫倾倒在爱人的面前!
乔津亭内心震动,在世人眼中,或许商云影与桑暮雨恬不知耻,罪无可赦,但两人何尝不是被皇权所逼迫,无可奈何地走到了今天?二十年的浓情不改,当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虽说两人所作所为违背了天良,丧尽了公理,但其行虽可诛,其情却可悯啊!晶眸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水雾,抬眼向宇文川远望去,恰巧,宇文川远正侧过了头来,视线相碰撞,火花四溅,凄凉的,甜蜜的,惆怅的,层层叠叠,无从分离!但当宇文川远的视线再次投向商云影和桑暮雨时的冷厉,乔津亭内心又是一寒,眼前两人,断无生机!
桑暮雨温柔的目光轻轻地抚慰着满怀幽恨,珠泪纷弹的商云影,“影儿,若有来生,我希望你还是我的,对不起了,我要先行一步!”“步”字还在唇边,桑暮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拿起一把断剑,猛插进自己的腹部!人,如玉柱倾倒,轰然倒地。宇文景微呆了眼,手中匕首“铛”的一声,也落在了地上!
鲜血,如泉喷涌,红了商云影的双眼,震裂了她的心!“不,暮雨,暮雨!”商云影终于不支倒地,一口鲜血喷出,一如鲜花的炫丽!她挣扎着爬向桑暮雨,将桑暮雨的头抱在怀里,泪水滴在桑暮雨的嘴角,和着鲜血,交融不可分离,就如两个人的一辈子,从没有离弃!“暮雨……”嗓音已经沙哑,太多的话语在喉间滚动,唯有化作一句今生的绝望,“你不能死,你不能抛下我……不能先离我而去……”
桑暮雨艰难地抬起手,抚上商云影泪痕交错的脸庞,微合的双目竭力张开,凝视着为之拼斗了一生的挚爱,“别哭……我只是……只是,在下面等你……等你和我一起……”
话音未落,手掌陡然掉落,眼睛尚未合上,已经轰然长逝!
商云影呆呆的,将桑暮雨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痛极反笑,“不错……你在下面等我……我,会和你一起,不会让你寂寞……”
方才的杜鹃啼血一刻化作柔语低细,如溪里流水,清澈见底!出人意料地,商云影微微扬起了头,向呆立在一旁的宇文景微一笑,招招手,“景微,孩子,你过来……”
眼见母亲与父皇之外的男人生死别离,情深义重,宇文景微的脸青白交替,羞愧难掩,异常的难堪。但商云影终归是生身的母亲,此刻柔声相唤,似在依依梦里!趋上前几步,屈膝在商云影的面前,沉痛地叫了一声:“母后……”
这张脸!这张脸!是二十年前的皇帝还是她自己的儿子么?不是,不是,宇文景微,只是不该诞生到这个人世间上的一个孽种!皇帝的孽种!宇文家的孽种!一丝狠毒在商云影的眼眸中闪过,猛然从桑暮雨的腹部抽出断剑,一剑插向宇文景微!
宇文景微万万没有料到商云影会向自己下手,大骇,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不可置信地望着神情凄厉的女子,凄绝地叫了一声:“母后……”眼见断剑就要插进自己的腹部!
乔津亭暗呼一声:“不好!”不假思索地扯下身上唯一的饰物---半边玉珏,射向了商云影的手腕。
商云影手腕吃痛,手一松,“铛”的一声,断剑和玉珏一起落地。
宇文景微倒坐地地上,惊魂未定,望着血玉,长舒了一口气,向乔津亭投去感激的一瞥。
宇文川远心头一震,这血玉在他或乔津亭的心目中,无疑都应该是两人的定情信物,而她竟然将它当成了普通的暗器来使用,虽是救人心切,但心里不免起了一个疙瘩,尤其所救的人又是宇文景微。冷冷地,上前几步,俯身捡起血玉,眸光冷厉如刀,在商云影的脸上刮过,喝了一声:“来人,将逆贼拿下!”回身,走向有些愣怔的乔津亭。
眼见宇文川远面色严厉如秋霜,眸中怒意纵横,乔津亭自是明了他因何生气,不由心下歉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避嫌,宇文川远一手抓住乔津亭的手腕,冷硬地将血玉塞进乔津亭的手心,“它就这样不值得你珍惜吗?”眼见乔津亭默默的将血玉细心收好,脸色才稍稍和霁,低声叮呤:“我,不希望有下次!明白吗?”
语气虽是强横、霸道的,但熨在乔津亭的心上,却异常的舒坦,因珍惜她而珍惜两人共有的一切,她如何不明白?遂柔顺地轻应了一声:“嗯!”
宇文川远放开乔津亭的手腕,转而握了握她的手,手心相贴,温热如旧,宇文川远的心一片的柔软,和商云影与桑暮雨想比,他与乔津亭是否该是幸运了许多?
这一刻的温存,丝毫不造作,没有一丝的勉强,落在众人的眼里,激起了千层波浪!萧珉脸色黯然,这是他求而不可得的两情相悦;宇文景微既恨且妒,江山美人,全被宇文川远尽数拥进了怀里,同为皇子,为何命数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商云影疯狂扭动身体,在健壮侍卫的挟持之下拼命挣扎,她也曾有过浅画镜中眉,深拜楼中月的青涩少女时代,更有过执手相看的郎情妾意,为何一生的期盼半世的经营尽付了流水?
“乔津亭,我与你母女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你母女为何尽坏我好事?”商云影声厉如刀,锋芒直指乔津亭。
乔津亭苦笑不得,自己和母亲倒成了罪魁祸首了,自己确实是屡次坏了商云影的好事,但与母亲又有何干系?
宇文川远容不得他人对乔津亭的半句诽谤,眉头一皱,“带下去,打入天牢,等候处置!”
乔津亭叹了一口气,商云影也算是半世坎坷,人之将死,何不让她将胸中怨恨悉数吐出,最后坦然赴死?示意宇文川远让侍卫放开商云影,怜悯地低叹一声,“皇后,你有话就说吧!我都听着!”
话语出口,堵在了商云影的唇边,倒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能说什么呢?大限将至,似乎一切都清朗了起来,前尘往事,一一在心头掠过,让她凄凄切切地轻笑了起来,回首凝望桑暮雨,檀郎已然安眠,魂魄有知,定然在前方静候,静候与她携手,奔向来生!悲泣的眸光在殿中人身上一一扫过,突然凝滞在蹲坐在大殿角落的宇文景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