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寒穿心而过,皇帝簌簌发抖,商云影在他的心里一直只是一个仅有美貌、以色侍人的尤物,从来都没有想到她心机如此之深,谋划是这样的周全!
“朕宠你疼你,你就是这样的回报朕的吗?”皇帝已然无力咆哮,萎靡的神情、粗重的气息、暗哑的声音都在昭示乔津亭多日来的精心调理都化为了乌有!
“对我好?昏君,你真的当我是一无所知的吗?因为你的背叛,先皇后将我带进宫中是为了取悦于你,借美色来摧毁你的身体;你明知道我有生死盟约的爱人却用我的心上人的性命相要挟,使我不得不委身与你,你不能与心上人共偕美眷,也容不得别人幸福美满,你疼宠于我,无非是要我与你一起承受痛苦的煎熬!让我生不如死!你的用心是何其险恶?何其卑劣?”
二十年的心里扭曲从未暴露在阳光底下,如今却抖落无遗,皇帝杀机顿起!
寝殿一片静寂,商云影与皇帝相对峙着,二十年虚假的深恩厚爱如大厦一瞬间倒塌,无复往日光景。
皇帝颤抖着抓起台几上精美的青玉瓷壶,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商云影砸去!
早就有人将凤鸣殿内的惊天争执飞速报于宇文景微。
宇文景微大惊失色,原以为凤鸣殿内会有一番旖旎温存,却万万没有想到转瞬变幻了风云!火烧眉毛地带着宇文景煌急急赶到凤鸣殿。
跨进凤鸣殿,瓷壶砸中皇后的头部,鲜血,从商云影精巧的额头流下。商云影神情凄绝,也不伸手抹去鲜血,任凭它流下脸颊,流至嘴角,滴落在雪白缎锦裁就的衣裙上,与已然暗淡的血迹重叠着,泛着刺目的光!
宇文景微与宇文景煌惊呼,猛然跪倒在地上,悲声呼叫:“父皇……”宇文景煌扑入商云影的怀中,一沾染到鲜血,吓得嚎啕直哭:“母后!”
商云影将宇文景煌一把搂在怀里,泪水和着艳红,直滴入宇文景煌黑亮的发丝上!
宇文景微轻颤着手,取过丝帕,正准备拭去母亲脸上的血水。
谁知商云影的目光一接触到宇文景微的脸,恰如当年初入宫闱时皇帝的模样,心中怨毒,狠狠地将宇文景微推开!
宇文景微呆住了,丝帕落地,犹未发觉。
皇帝摇摇欲坠,一阵阵的晕眩冲击着他,宇文景微惊吓,伸手扶住皇帝:“父皇……”
皇帝呆滞无力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抱头痛哭的商云影母子和宇文景微,半世情仇恩怨化作一声悲切的长叹:“罢了……罢了……”人生至此,实在无味之极!
皇帝进入凤鸣殿之后,他身边的近身内侍深怕皇帝有个什么不测,赶紧将乔津亭找了来,站在皇后的寝殿之外,殿内殊异于祥和人间的声响无一遗漏地一一钻入她的耳中,钉进她的心里。皇帝心理的阴暗、皇后的处心积虑让乔津亭在晨光的笼罩之下犹觉透骨冰寒!这皇宫与地狱何异?
宇文川远赶到凤鸣殿,刚巧见宇文景微扶着眸光散乱,步履蹒跚的皇帝出来,心内吃惊,再见到乔津亭正站立在一旁,神情悲切,想起昨夜错把冯京当成了马凉,错乱中与宁妃的一夕癫狂,竟是愧疚难安!
乔津亭见到皇帝,想起眼前之人几乎成了杀父夺母的仇人,心内一阵厌恶,但见他日前微泛的红润已隐埋在了惊心动魄的惨白之下,九五之尊如今唯有老态龙钟一词可堪比拟,对母亲的半世痴恋也只不过是换来了残年的凄酸,怜悯之心一起,叹息一声,上前给皇帝把脉。
谁知皇帝一见乔津亭,想起她耳后的三颗红痣,霎时,二十年前的云似墨清俏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而过,诀别时的话语“你我参商永不相见”的绝烈在耳边如尖哨凄厉滑过,痛入了骨髓!前些日子还在脑海中摇晃的疯狂顿时坚定了下来!视线在乔津亭的脸上流连了片刻,发出了一声声古怪的阴笑!
乔津亭陡然一惊,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不自觉地放开了皇帝的手。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盘旋,惊扰着她素来坦荡的心!
宇文川远见乔津亭神色有异,忙让内侍将皇帝送回龙啸殿,急招太医诊治!
成别思上前,在宇文川远的耳边轻轻耳语,宇文川远威严的眼神扫视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内侍与宫女,眉头一皱。
乔津亭一惊,她分明从宇文川远眸底的凌厉参透了他升腾的杀机,一个“不”字脱口而出,她岂能忍心让眼下无辜的数十人成了皇权斗争的屈死冤魂?
闻言,宇文川远冷硬的神情霍然一柔,一丝犹豫冲淡了坚定的杀机,但眼望皇帝龙钟的背影,他日皇帝千秋之后,后人将会如何评价原本就毫无建树的大魏朝第三代君主?眼前这十数人若不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之事若扬传出去,皇室颜面,父皇声名何在?可,今日若是违了乔津亭的心意,硬是坑杀了这些人,无疑是人为地在他和乔津亭之间生生地撕开一道裂痕,从今再难弥补!
乔津亭凝望着神色不定的宇文川远,渐渐的,一缕失望飘出了她的胸腔,眼中心底的凄清彰显在阳光底下,让宇文川远的心猛的刺痛。转眸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的内侍宫女,心终究软了下来,他何尝愿意嗜血?何尝灭绝了人性?叹息,挥手让成别思将人暂时关押,日后再作打算。
乔津亭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如若宇文川远真的视生命如蝼蚁草芥,她将断然远去,从此陌路!
宇文川远命成别思将人带走,“你无须谢我,这些人……”他迟疑着,终不忍心欺瞒,低声说:“他日父皇大行,这些人……”话中之意,已无须言明,与其今日让乔津亭失望也不能欺骗了她,因为宇文川远知道,诚信对他而言在乔津亭的心目中胜过一切!
乔津亭的身躯一震,苦笑,皇帝还能活多久?而自己的恳求也只不过为他们续了些心惊胆颤的残年而已!
宇文川远注目乔津亭,“你也应该知道,父皇断无让他们活命的理由!圣旨一下,恐怕我也将无力挽回!”
一阵风和着阳光吹来,乍暖还寒的,乔津亭无端骤感一冷,回身,凤鸣殿的殿门已关上,商云影凄冽的哭声传出,让人不寒而栗。眼望宫阙重重,龙楼凤阁,镶金砌玉,美不胜收,可这中间到底充斥了多少日夜游荡的冤死鬼魂?怪不得当年祖母拼死也要逃出宫去,与祖父寻找人间的一片净土;怪不得皇帝以其一国之主屈尊求取母亲也不能动摇了母亲半分,除了另有所爱之外,想必这皇宫里密布的戾气恐怕也是她们远远逃离的原因之一。今日……乔津亭的心一惊,向宇文川远望去,日光下,檀郎神清骨秀,翩翩一浊世佳男儿,无奈他生在了这藏污纳垢的帝王之家,终有一日他也会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踏着重叠的尸身俯瞰众生!
乔津亭一丝一缕的表情均落入宇文川远的眼中,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今日之事毕让乔津亭心生了感慨,然而,玉现凡尘又岂能纤尘不染?他所能做者,不过是依了她的心意,淡化血腥而已。两人对立良久,各怀心事,终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