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印度是我们旅程中最为期待也是最刺激的一段。
在泰国过完泼水节以后,我们就卖了摩托车,从泰国曼谷直飞印度加尔各答。
在印度处处都有惊喜。加尔各答是印度最大规模的城市,拥有一千多万人口,但是每晚却有数百万人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晚上或者清晨,走在街道上,街边全是安然沉睡的人们,无论是人和动物还是汽车经过,都无法吵醒他们沉睡的美梦,似乎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落魄流浪的生活,又或者被现实所迫而无可奈何。有时候在街上走着走着,一群牛羊迎面而来,人们不得不为它们让路。还有猴子、狗、老鼠等等各种动物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肆意横冲直撞。这里是整个国家最大的城市,不是草原,更不是动物园,但貌似动物们活得比人更加自由和随意。
印度城市的脏乱差程度是我们所无法想象得到的。但抛开这些不说,这个神奇的国度特别值得我们去游览一番。不过,我们来加尔各答并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去特雷莎修女之家做义工。
在去特雷莎修女之家做义工之前,我们还有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就是对付旅馆的臭虫。抵达加尔各答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住在萨德街一间名为Mariahouse的旅馆,这家旅馆在背包客圈子里非常出名,因为廉价,一天的住宿费才20元人民币。第一晚我们就被吓傻了。洗手间的白色墙面已经脱落,洗澡的时候,一群壁虎若无其事地在墙上爬来爬去。房间里除了床和一个脏兮兮的小桌子之外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了,床也是脏兮兮的,床单和被套都黑黢黢的,不知道是有几年没清洗过了。还好我们的户外装备齐全,大背包里有床单和睡袋。房间逼仄,异常炎热,没有空调,一个吊扇挂得老高,开到最大挡依旧感觉吹不到风。最糟糕的是晚上睡到半夜,我突然被海米一声锐利的尖叫吵醒,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床上有很大的臭虫,她的胳膊和腿上大大小小几十个红包,全是给臭虫咬的。无奈,我们只好在半夜爬起来到处找臭虫,结果把床垫都抬起来了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房间实在太热,又被虫子咬得到处是包,浑身奇痒无比,只好跑出去院子里坐在树下乘凉。结果半夜睡不着的不止我们,就在乘凉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名叫Joy的印度人。我们用英语交谈,他听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立刻就心怀热情,他告诉我他是藏族人,他的父母是从西藏流落到印度的,印度政府不给他们这一群中国来的藏族人合法身份,而现在他们要回去西藏中国政府又不同意,所以他们这群藏族人流落在异国他乡,有着尴尬的身份,很难找到好工作,异常艰难地生存着。
我们聊了很多敏感的政治问题,也从他那里听来了一些非常惊异的历史,他说他非常向往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西藏,因为拉萨也是他们教义中最重要的圣城,而且现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举世瞩目。他说这些的时候,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看见他眼里闪动着一种光亮,那是希望的光芒,同时又带有一丝无奈和酸楚。
是Joy让我明白,原来国家不止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对于流浪在外的人而言,有属于自己的国家那是一种荣耀和幸福,是一种能让人感觉踏实的安定感和归属感。
聊到最后,我提及特雷莎修女之家,他说他知道这个地方,不过从来没去过。他还认识一个韩国姑娘,已经在那里做了很长时间的义工了,就住在他隔壁房间。于是,我们约定第二日六点起床,和韩国姑娘一起去做义工。
一夜无眠。清晨五点多,天蒙蒙亮,我和海米不想待在乱糟糟的房间,就出去街上晃悠,等到差不多快六点了,就回旅馆,和Joy以及那个韩国姑娘一起走路十五分钟去特雷莎修女之家做义工。去做义工的路上,还被韩国姑娘带去另外一个旅馆找她的朋友,然后蹦出来一个日本女孩,最后一行五人边走边聊。我说昨晚被臭虫咬得整夜没睡,结果她们捧腹大笑,个个卷起裤子和衣袖,密密麻麻的红包,比我们的更加厉害。要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了一定会当场晕倒在地上。
特雷莎修女之家在加尔各答总共有七个组织,分别负责不同的群体,从小孩到老人,再从伤残到垂危。我和海米在做义工期间一共去了三个不同的组织。头一回去的是儿童之家。那里有二十多个儿童需要照顾,他们几乎都有身体或者心理缺陷,有些是孤儿或者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些是身体残障,另外一些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那时候在这里服务的义工,只有我和海米两个中国人,还有两个日本人、一个可爱的英国高中生和一个留着长胡子的意大利大叔。佳美惠子是日本静冈县的中学老师,同时也是我们这个义工小组的小队长,她已经在这里做了一个半月的义工,每有新的义工被分到儿童之家,刚开始都由她带过去指导一两天。
我们的工作很普通也很轻松,八点半左右开始劳动,首先帮孩子们换床单和被套,很多孩子大小便失禁,要么就是手脚不方便,需要上厕所的时候没有人帮忙,迫不得已就只好拉在床单上了。换好床单就去天台帮修女们洗一大堆孩子们换下来的脏衣服以及几十个床单和被套,拧干并晾晒在竹竿上,这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然后就去陪孩子们玩耍,有几个腿部肌肉萎缩而走路不便的孩子需要扶着去附近的小公园帮助锻炼,海米负责的那个孩子身体很小头却很大,而且眼睛看不见东西,还不停用右手非常用力地打自己的脸,耳光响亮。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阻止他重复这个伤害自己的动作。其实大部分孩子都有奇异的举动,有的孩子喜欢搬起脚来啃脚趾头,有的孩子喜欢摸自己的头发,有的喜欢大吼大叫扔东西,有的喜欢在地上打滚,有的则目光呆滞安静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他们曾被严重伤害过,所以才造就了千疮百孔的现在。忙到十点半,义工们可以在阳台上休息一会儿,坐着喝茶聊天晒太阳,然后再去陪孩子们玩耍。十二点是午饭时间,大多数孩子都无法自己进食,就需要义工和修女给孩子们喂饭,几乎每顿饭都是咖喱土豆配上白米饭,有时候会有一个鸭蛋。喂饭完毕之后,再陪孩子们玩会儿,差不多十二点半,义工就可以离开了。下午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也可以再过来,也可以去其他的组织服务。
每个周末,义工可以报名参加一个儿童关怀项目,去一个位于远郊的小院子里服务那儿的贫民窟小孩。做义工的第一个周末,我和海米欣然报名前往。那次一共去了十个人,结果只有我和一个韩国义工是男的,其他八个全是女性。
这个机构比较特殊,平时都是院门紧闭,只在周末早上开放,可以免费为附近的贫民小孩子洗澡和供应午饭。我们一群义工到了之后,已经有一大群穿着破烂衣服脏兮兮的小孩子守在门外,调皮的男孩子还不耐烦地把铁门踢得叮当响。
等义工全部到齐后,门卫就开门把孩子们放进来。我和韩国义工Ben在院子右边负责给男孩洗澡,海米和其他女义工负责在院子左边给小女孩们洗澡。小男孩们调皮得很,也异常兴奋,大概这是他们一个星期中最为快乐的一天吧。
Ben是第三次来这里了,他叫我拿着水管给孩子冲洗,然后他给孩子身上打肥皂,之后我再冲洗一遍,就换下一个。水龙头旁边有个很小的池子,里面的水很浅很脏,可是孩子们很喜欢在里面“游泳”,其他孩子看见了也脱光衣服跳进去,最后不到10m2的小池子居然堆了十几个人,而他们乐此不疲,还把我和Ben的衣服全部打湿了。有的孩子刚洗完澡就立刻跳进脏水池,弄得我们不得不去抓他出来再洗一次。还有的孩子身手敏捷擅长爬树,也许是多了两个外国人,他们的表演欲更加强烈,不一会儿一棵大树上就挂满了小男孩,有些还玩倒挂金钩冲我们调皮地笑。这场景把我拉回了自己的童年。
洗完澡,就陪孩子们在尘土飞扬的院子里玩耍。没有任何玩具,但总有办法。Ben不知从哪找来几个胶制圆盘,是从油桶上扯下来的,然后一个人向空中扔圆盘,另一个跑去接住。还有一些义工教孩子们玩你拍一我拍一,海米惊讶地在我耳边说,原来他们欧洲人和美国人也玩这个啊。
海米没有加入到游戏大部队中,而是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和两个小孩子聊天。远远看去,我实在搞不懂,一个英语不太流利的中国人和两个只会说印度话的小孩子有什么好聊的,不过他们貌似相处很愉快,海米老是把两个孩子逗得哈哈大笑。我陪别的孩子玩了一会儿就跑过去,结果那个小女孩指了指我,就对海米说了两个单词,you,boyfriend?这下轮到我们哈哈大笑了。然后海米看着那个小女孩乱糟糟的长头发,就唆使我给她扎头发编辫子,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其实搁以前,这些女生的手工活我一点都不会,全是被海米给逼迫得慢慢学会了一点点。
没两分钟就把辫子弄好了,小女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时,眼睛发亮,露出了好看的笑脸。这下可好,其他的小女孩看见了,纷纷跑过来要求我也帮他们编辫子,我招架不住,赶快跑去陪小男孩们玩耍去了,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海米来完成。后来,大部分的小女孩都被海米吸引过去了,站在她旁边团团围了一圈。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小孩子们貌似很有经验,自觉地坐在树荫下排成两排,我们几个义工去厨房提着几大桶的米饭和咖喱土豆,先给每个孩子发一个盘子和水杯,然后给他们加米饭和菜。这些贫民窟的孩子身心都很健康,可以自己吃饭,不必喂。大部分印度人吃饭都是用手抓的。那么小的孩子,吃饭却吃那么多,一大盘不够,再加一盘,更有甚者,还有吃三大盘的。我们在一旁看他们狼吞虎咽,心里在想,他们应该很少有机会吃这么饱吧,一个星期就这么一次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使劲吃。
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漫天尘土肆意飞扬,弄得我们脸上身上全是灰。结果那群孩子仿佛没事似的,依然坐在地上吃饭,只是用小手遮挡了一下放在地上的餐盘,他们水杯里的水也有很多灰尘,不过他们好像并不在意,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这场景看得我们目瞪口呆,有两个英国姑娘和法国女孩躲在墙角低声抽泣。站在旁边的Ben小声对我说,这些小孩儿都是附近贫民窟的,平常几乎都没有东西吃,你想想啊,饭都吃不饱,怎么会讲究卫生条件呢?
海米提着一桶咖喱土豆不停地给孩子们加菜,忙得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她跑过来对我说,你看看你编辫子的那个小女孩,旁边那个就是她弟弟,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姐姐总是把咖喱土豆里的鸡蛋碎末翻了个遍,全部给她弟弟了,自己只吃土豆,弟弟还小,吃饭很慢,就有旁边的大男孩过来抢鸡蛋,都被姐姐及时阻止了。我问海米,场面这么嘈杂这么混乱,怎么这样的细节都被你的法眼金睛给捕捉到了?她很平静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呵护我弟弟的。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她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