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村庄,随处可见的是断壁残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的焦味。
一滴雨水落入焦木烧裂开的夹缝中。
“滋~”微弱的火苗扭动了一下,冒出一丝的焦烟。
又有几滴雨水落了下来,彻底浇灭了那团火苗。
“哗~”大雨猛然倾倒下来,仿佛有人在天空中突然抖出了一帘瀑布。
山庄转瞬即成了一个水的世界,将废墟之中残存的星火一一扑灭。
村口处,那条由碎石铺成的小路,流淌起了小溪,小溪在低处汇成了一滩滩的水洼,无数的水洼最后又汇成了一片大水潭。
“啪。”一只脚踩进这片大水潭里,测起一朵混浊的浪花,水花晃荡开去。
这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他完全无视了脚下的路况,面无表情地淌过水潭,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进了村庄。
从天而降的雨水落在他头顶的上方,而后朝四周散成了伞状,就像是有一把隐形的伞挡在他的头顶。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紧闭着眼睛,嘴里含着手指,睡得正香。
几个人影很快从四周朝他靠拢过来。他们都身着清一色的长袍,破旧不堪。
没有任何雨具,雨水打湿了他们的长袍,紧紧的贴着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上。
“判官。”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开口道。
被称为判官的男人抬起手,打断他的话,“我都知道了。”他低声说。
一阵风吹来,怀中的婴儿哆嗦了一下,判官裹紧了襁褓,继续沿着脚下唯一的村道朝前走去。
他们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繁茂的枝叶恰好为他们挡住了一部分雨水。
“年,去看一下御守他们几个,他们那里有人伤得不轻。”判官对刚才发话的男人说。
“好。”领了命的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冲入雨中。
判官环视四周,打量着这千疮百孔的村庄。
“判官,这孩子是?”一个女人走到他旁边,低声问。
“孩子是无辜的。”判官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
“可,可这是,”那女人看到婴儿的那张脸,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你这是养虎为患呐,判官。”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闪烁着憎恨的目光。
“呵呵,是吗?”判官很平淡地笑了笑,“就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
那女人看看站在一旁的其他人,他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脸上满是疲态与麻木。
“这场浩劫早该结束了。”判官偏过头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予人为善,便得善果,予人为恶,终得恶果,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可是,判官,他们毕竟是魇魔人。”女人辩解说。
“你难道想为将来种下恶种吗?”
“当然不是,就如你所说的吧。”女人没再争辩下去。
“你们呢?”判官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
“判官所言极是。”众人纷纷应声。
判官抬起手,举过头顶,从雨中抽出一根银白色的权杖,那权杖闪着银光,照亮了怀中婴儿的脸庞,婴儿睁开小小的眼睛,突然放声啼哭,但又戛然而止,继续安睡起来。
判官端详着权杖,良久,他叹了叹息。
“判官,这,”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嗯,今天我们又失去了很多同胞,这场浩劫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太多的伤害,必须尽快结束。”判官挥动起手中的权杖,嘴里默念起来,权杖吐出一只燃烧正旺的蓝色火球,然后萿在了他的手中,火球迸发出彩色的光粒,突然火焰荡然无存,只剩一颗椭圆形的结晶浮在他的手心之上。
“判官,这可是贤者之石,”有一男人开口道。
“我答应过他,会将这些销毁。”
“可是,万一,”那男人有些顾忌地看看四周。
“没有万一,这是已经定下来的,别忘了我们的身份,同袍不相残,叛者必诛之。”
男人退后了一步没再追问下去。
“哗哗哗。”雨还在下不停。
十七年后。
潘平头枕着翻开的字典趴在书桌上,呼噜声时高时低。他睡得很沉,全然没有注意到桌旁那叠得有半米高的书正摇摇欲坠。
此时桌旁的闹钟的电子指针正指向8点47分。
作为一名谷雨市第五中学的三年级学生。在大家看来,他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是属于跟大家一起出现在一个镜头里,很容易就被忽视的角色。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高调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相反,在他看来,低调,才是他所期望的。
此时的他似乎正在做一个梦,嘴里梦呓不停,又时不时地傻笑几声。
深埋于书本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猛地从梦中惊醒,手抽动了一下,碰到了那垒起的书。
“哗啦~”书轰然倾倒下来,毫不客气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啊呀,救命!别打我的脸!”潘平抱头呼叫道。
手机依旧震动不停。
潘平良久才从书堆里挣扎着抬起头。他坐直了身体,一边揉着脑袋,一边伸手在书堆里翻找起手机。
终于他找到了手机,拿起凑到眼前,他显然还没有睡醒,伸手揉了几下睡意未消的眼睛,才接下接听键。
“喂,哪位呀?”潘平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哈,问道。
“是我,我的笔记本是不是在你那里?”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哦,你的笔记本怎么会在我这里呢,”潘平有些不以为然,正要往下说,他发现自己的手正好放在了封面上写有“韩晓萌”的笔记本上。
“见鬼!”潘平额头垂下三道黑线。
“我记得放学前,你有问我借过的呀。”手机那头的女生韩晓晓月显得有些心急,“明天有测试,没笔记这怎么复习呀。”
“啊哈,这个嘛,也许,你落在教室里了,”潘平有些心虚,额头继续冒汗,“我,啊,正好去学校,我帮你找一下吧,找到了就给你送来。”他撒谎道。
“哦,那不用了,我家离学校近,我自己去吧。”
“我去!”潘平跳了起来,“我已经快到学校了,我先挂了!”说这话时,潘平起身冲出了卧室。
“这么晚了,你去哪?”父亲潘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见潘平正风风火火地往外赶,便放下手中的报纸问他。
“什么声音?”手机那头的韩晓萌起了疑心。
“啊!”潘平先关了手机,才对他父亲说:“我去学校拿东西!”
闪身冲出门,一口气冲到楼下,骑上单车,飞速上路。
这里是谷雨市,构成人类现有世界的二十四个城市之一,因为每年的谷雨这一天,太阳直射点就位于这座城市的纬度上,谷雨这一市名由此而来。其他二十三个城市的命名方式也是如此。
潘平从小在谷雨市长大,城市很大,他到现在也还没有走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更别说去其他更大的城市了。
每年春天中旬,便是谷雨市的雨季,但今年要比以往来得早了一些。
这场雨已无声无息地持续下了好几天。绵绵雨丝随着夜风飘洒在城市的各个街头。凉凉的,粘乎乎的。
潘平骑着他的自行车穿行在杂乱的车水马龙当中。
这辆陪伴了他将近六年之久的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发出声音,似乎在对主人半夜还要外出表示极大的不满。
他双脚机械地踩着踏板,嘴里喃喃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梦到考试不及格被老师暴打呢。”
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突然切换成了红灯。潘平猛得回过神,在自行车前轮冲出斑马线之前紧急制动。
“吱~啪!”自行车发出一串尖叫声,然后以刹车装置的崩断来抗议主人对它的粗暴行为。
潘平低头看了看那失灵的刹车板,一脸郁闷。“我讨厌考试!”他举起拳头冲着夜空大喊道。
一个女孩刚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他这一颇有个性的举动,忍俊不禁。
潘平觉得自己太张扬了,便转过头,去看大街两旁林立的大厦。
他隐约看到有一个影子正快速地从一个楼顶跃向空中,然后又落在了相邻的大厦楼顶。他显然以为这是自己错觉。
可那影子在消失于楼顶天台后不久,又再次从天台另一侧跃至半空,没入黑色的夜空之中。
“头晕,眼花,脑疲劳,需要休息。”潘平念起了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红灯切换至绿灯。潘平继续朝学校前进,只不过,接下来的路程,他大大放慢了速度,要是今晚葬身于马路上任何一只车轮之下,那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潘平远远地就看到站在小区门口等候他的韩晓萌。
她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了,披肩的黑色长头上顶着一层雨珠。
韩晓萌是潘平的同班同学,也算是潘平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他们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同班同学,要说他们青梅竹马的关系,那还真是恰如其分。
“你怎么是从,”见潘平并不是从学校方向赶来的,韩晓萌心生好奇。
“我走的是一条近路。”潘平一句话掩盖了过去。
“哦。”韩晓萌应了一声,接过潘平给她的作业本。
“没其他事的话,”潘平看了看韩晓萌。
“我还有东西落在学校了。”韩晓萌说,她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满头大汗的潘平。
“呃,你早说不就,”
“我正想说,可你挂电话了。”
“啊哈,说的也是,呵呵。要不我再陪你去趟学校?”潘平明猜出了她的意图。
“嗯。”韩晓萌用力点头。
“啊哈。”
于是韩晓萌便坐上潘平的自行车朝学校进发。
学校距离韩晓萌家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同时与潘平的家则有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三者之间差不多成一条线。
夜晚的学校大门紧闭,白日里热火朝天的校园已人去楼空,夜幕如一层黑纱罩着整个校园,只剩下与教学楼一条街之隔的校舍还有零星的灯光。
潘平与韩晓萌下了车,来到了传达室的窗前。
“咚咚咚。”他敲了敲传达室的窗户,没有人回应。
“砰砰砰。”潘平又敲了一阵子,力度比之前增加了一倍,可还是没有人回应。
“奇了怪了,才几点呐,这个范老伯就睡了?”潘平走向正大门边上的小门,推了一下。
“吱,”小门开了,原来没有上锁。
潘平通过小门,进了传达室,轻车熟路地从墙上取下他们教室的钥匙,然后与韩晓萌一起朝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前,漆黑一片的运动场。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啊!”韩晓萌小声惊叫着闪到潘平的身边。
“啊哈,又是野猫。”潘平上了楼梯。
就在他们走上楼梯的时候,一个人从运动场的暗处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孩,身着灰白色的套头衫、灰白色的运动裤、灰白色的鞋子,就连头发也染成了灰白色。他只有二十岁不到的年龄,但脸上却又多了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峻表情。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女孩正朝他走来,便转身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女孩在那男孩刚刚驻足过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有着与男孩差不多的年纪,表情很严肃。她环视着四周,嘴角露出一丝的得意,随手捋了捋松落下来的刘海,朝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
时间不停的流逝,夜色愈加的暗下来。然而市区依然还是一派繁华之景。对有些年轻人来说,他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乌云铺天盖地而来,紧随而来的是无情的大雨。雨点从漆黑的天空撒下来,滴落在地面上,飞溅起无数的小水花,水花跳动起来,又碎成了雾状的水气,继而弥散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
夜风夹着凉意吹落了一片梧桐叶。梧桐叶泛着些许的嫩黄轻舞飞扬起来。它从匆忙赶路的行人的肩膀处飘过。
掠过一辆黑色越野车,掀起一阵风,乱了梧桐叶的舞步,它坠向马路对面的人行道。
“啪!”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不等它停下来,就将它踩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黑色长靴的主人是一个黑衣女人。黑色的束腰风衣,下摆几乎碰到了地面,那衣领高高竖起,遮住了女人的半张脸,只露出头顶的那部分。
女人无声地走上钟楼商厦的台阶,步子轻盈,有如一个滑行的鬼魅。
穿过大门,女人又从几个正在拖地的保洁员身边经过。
“这位,”其中一个保洁员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我们已经打烊了。”
女人并不理会她的提醒,继续朝通往高层的楼梯口走去。
保洁员冲上前,拦在了女人面前,她试图劝阻对方,正要开口,女人抬起头。
“哦,主管,是你。”保洁员愣了一下,然后退到一旁,继续自己的工作。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走过来另一个保洁员,看着女人上楼的背影,问她。
“主管。”保洁员回答。
“主管?她不是昨天坐飞机去旅游了吗。”
“谁知道呢,快点干完活,回家睡觉去啦,困死了。”
他们低下头,拖去那女人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印,然后换了一个清洁区域。
仅仅过去几分钟的时间,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到钟楼商厦的大门前,他身披一件陈旧的斗篷,俨然像刚参加完化状晚会的魔法师。老头仰起布满皱纹的脸,望向商厦的最高点,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鼻尖,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抠了抠鼻孔,然后弹去了鼻尖上的水珠,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此时距离钟楼商厦正式关门只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保洁员们都已经收工准备离开了。
商厦楼顶。钟表之下的天台。
黑衣女人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贮立在天台的边缘,似乎随时会从这十八楼的高处跌出去。她的双手插入衣袋,风吹动着风衣的下摆,如一面黑色的旗帜在雨中飘扬。
“你可算来了。”从衣领内发出一个冰冷的女声。
随着女人声音的响起,拄着拐杖的老头推开了那扇进到天台的铁门,站到了雨中。
“你难道不知道这大楼的电梯一到晚上九点就停运了吗?”老人用拐杖敲了敲了脚下的地板。
“我当然知道。”女人依然冷冷地回答。
“下次见面别找这么高的地方,要不然就换个通电的电梯的,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老头带着埋怨的语气说。
“哼哼,你终于承认你老了。”女人嘲笑道。
“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去哪了?”老头不紧不慢地走到女人的身旁,和她并排站立看着脚下繁华的城市,“我们找了你很久,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谢你们的关心,我还活得好好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就连头也没有转过来看老头一眼,仿佛一尊只会说话的雕塑。
“嚯~嚯,”老头发出一阵怪笑。
“你的继承人,”对方微微转过头。
“我自有安排。”未等女人把话说完,老头就抬手打断她的话,“如果你还知道你是谁的话,帮我一把。司徒骅。”老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哈,我是谁?”这个名叫司徒骅的女人干笑道,“你这算是在求我吗?哈哈。”她狂笑起来。
“当然算是吧,我想来想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毕竟,你是他的,”
“说实话,今天我找你,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话的。”
“那你想做什么,我一大把年纪了,可是爬了十八楼才到这里的!今天不是赏月的好天气。”老头又用拐杖敲了敲脚下的石板。
“我想告诉你,如果不是那个什么预言,”
“预言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真的这么在乎它吗?”老头有些不耐烦。
“哈,什么众叛亲离,都是屁话,”司徒骅呵道,“那个小屁孩的话,你们竟然还一直深信不疑?!”
“你失控了,冷静!”老头朝后退了几步,紧抓着拐杖的双手颤抖起来,“因果自有定数。”
“哈哈,没错,因果自有定数,就因为当年那句小屁孩的话,所以才会有如今的定数。”司徒骅突然转过身来,她张大双臂,朝老人走近了一步,一股猛烈的夜风袭来,吹开了她的风衣的领子,拨乱了她的头发。
老人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那是一张闪烁着腥红色眼睛的灰白色的脸。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后退,“想不到你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天生道魔,我心向魔,魔化两仪,两仪生象!”司徒骅嘴里念念有词,将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口,一根黑色的雕花权杖从她的胸口伸长出来。
“象生万物,万物有道,尔等为魔,替魔行道!”老人也边念边抬起拐杖指向司徒骅。
拐杖在他的手中开始发生变化。表面的油漆像被风吹起的细沙纷纷剥离开,一团银白色的光从拐杖的中间的徒然亮起,接着朝两端延展,直至将整个拐杖都包裹其中,才开始黯淡,最后,一根与对方一模一样的雕花权杖替代了原来的那根普通的拐杖。只不过,它的颜色是银白色,且权杖权本身所散发出来光芒要比对方那根来得更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