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寿一生中最长的一个夜晚。
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那些记忆碎片如同一颗颗炸弹开始在头脑里引爆,伴随着痛苦的哀号。
他试着把那些片段串连起来,但是每次当他站在记忆之海的尽头,好像已经掌控全局的时候,都被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而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立刻前功尽弃。
他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长满鳞片的手脚,尖牙和利爪。
他很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发了疯似的在房间里飞奔。但是每面镜子里都空空如也,就好像他只是一团空气。
他想到了那两面青铜小镜。
他看到了想看的东西,绿色的瞳孔,如同夜空里的鬼魅,死死的盯着他。
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可以联系起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初中毕业。每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床单还有背面上洒满了暗红色的血滴。他检查了下全身,并没有任何一处伤口。
最初,他以为自己是流鼻血了,但是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后来,他又以为可能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但是他刚刚搬到这个地方,一个人也不认识。并且平时,一直关着门窗。
那段日子,寿变得有些精神恍惚。
并且被判定为一个异类,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
而这一切的结果是,寿得了幽闭症。
他很少去参加集体活动。即便是偶尔的一两次,也必定是最沉默寡言的那个人。他总是低着头,大脑里念头乱飞,想着自己的事情,并且会因为任何一次眼神接触而尴尬万分。
即便是后来的三年警校时光,大多数的时间里也只是一个人锁在那黑暗狭小的出租屋里,紧紧的裹着被子,不停的发抖。
但是,一切没有丝毫的改变。
每天醒来的时候,还是一身的血迹,衣服上,裤子上,指甲间,头发里。
这一切,就如同一个永远不会想的噩梦,他感觉自己一定是被恶魔诅咒了。
他找遍了全城所有的相面师傅,但是得到的都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翻阅了很多关于玄学的书籍,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而且,不管他走到哪里,背后总会跟着一大群黑压压的苍蝇,形影不离。他已经记不清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拒绝进入公共场所的次数了。
解脱这种诅咒的方法,只剩下了一种。
就是死。
他尝试了很多种不同的方法,服毒也好,上吊也好,割腕也好。但是每次当他意识模糊的昏死过去,并且以为终于可以投入下一世的怀抱时,都会安然无恙的醒来。
身上,布满血迹。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出现,寿现在很可能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
那是一个拾荒者,一个不在意他身上的腥臭和背后成群结对的苍蝇的拾荒者。
那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们开始聊了起来,寿第一次找到了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寿的嘴巴就像一把火力全开的机关枪一样,将这些年的郁闷和委屈哒哒哒的全部喷射出来。
很畅快,也很开心。
而那个年过花甲的拾荒者,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恐惧。只是一个劲的点着头。
就像他命中注定的知音,如此的完美。
那个老头告诉他,以后每次只能白天来找他,并且一定要趁着正午阳光最强的时候。
但是,却没有说为什么,就好像,一切都是个谜,解不开的谜。
不管怎么样,寿的生活不再孤独。
他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然是个拾荒者,并且比自己大了四十多岁。
那段时间,寿很快乐。
他变得开朗和健谈,甚至学会了幽默。
虽然每天出门的时候仍然要花大量的时间来清理身体,而身后,永远跟着那群苍蝇,耳边的嗡嗡声也从没有断绝过。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他甚至开始奢望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走到阳光下,享受那温暖的感觉,晒一晒臭烘烘的身体。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去浴池泡澡,他听说,那是件很快乐的事。
这次,他没有被拒绝。
因为出门的时候,他喷了整整一瓶古龙水。
躺在温暖的大池里,他有种全身放松的感觉。好像身上的每个毛孔都瞬间打开,畅快的呼吸。
那是种从未有过的舒适,他甚至开始昏昏欲睡。
而最后,他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浴池已经变成了血池,飘着几块碎肉和两句破烂的尸体。双眼外翻,死死的瞪着他。
靠墙的窗户上,还挂着两颗被剥了头皮的脑袋,光滑的球体。
他有种想吐的感觉,却发现喉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那是一根淤青的手指,上面还戴着一个婚戒。
那是种深深的绝望。
曾经以为,世界向他敞开了怀抱。
却发现,那不过是一种错觉。
一切,从未变过。
他还是那个怪人,一个被诅咒的怪人。
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物。
他哭喊着跑出了那里,一丝不挂,就像一个刚逃出地狱的恶魔。
外面的景象和里面没什么不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残肢断臂脑浆血尿。
那个案子最终不了了之,因为,没有一个活口。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做法。而且,当时正值本市领导换届期间,没人愿意节外生枝。
那之后,寿又找了那个老头几次。
但是每次他都狂摇着脑袋,并且让他再也不要过来了。
后来,他甚至搬走了,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寿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绝望和无助。
但是日子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每天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血迹,更没有那种难以忍受的腥臭。外出的时候,后面也再没有大队的苍蝇尾随。
那瓶劣质的古龙水完美的掩盖了身上的所有气味。
似乎,厄运已经离开了自己,而生活,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似乎,命运开始冲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