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酒店的保安巡夜,大都爱搭电梯直达十七楼,然后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下查,唯独渡边与众不同,为了减肥,喜欢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查,再乘坐电梯回到一楼。这天夜里,他按照习惯,从一楼爬到十六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只需再把十七楼检查一遍,便可结束今天的工作。站在十七层的楼道口,手按双膝喘了好大一会儿,他伸手去推防火门时,突然迟疑了一下。
今天下午来上班时,早班的同事说十七楼死了两个人,并兴奋地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努力将死人的事忘掉,壮着胆子上来巡夜,此刻站在楼道口,听里边静得瘆人,不由又想起死人的事来。
“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渡边自嘲地一笑,很快推开门,下意识地朝1717号房间望去。门上横七竖八地拦着数道警戒线,其中一条不知怎么垂了下来,死蛇般耷拉在门把手旁边。他心中“咯噔”一跳,意识到有些不对,手伸向腰间的警棍,才握到警棍,他又宽慰自己那根警戒线可能是白班的同事不小心弄掉的,暗怪自己大惊小怪。他抬腿往里边走去,只盼赶快赶到走廊尽头,在签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回家睡觉。没想到,那条耷垂下来的警戒线毫无预兆地一动,扭着腰身朝这边摆了两摆,就像一只干枯的鬼手在朝这边招摆一般。渡边冷不丁吓了一跳,朝后退去。不知又从哪儿刮来一阵凉风,他心中更惊,回过身,一只手举起手电筒四处扫射,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警棒,高高举过头顶。
灯光闪烁之下,并没什么可疑之处,不过他还是打了个哆嗦,一个念头从脑子里闪了出来──莫非真的有鬼?想到此处,一股寒意从坐骨神经一下蹿到后脑勺,他的牙齿也开始打着磕绊,“咔咔”作响。他急忙回头去看1717号的房门,房门紧闭,那条警戒线依然耷拉在把手旁边,似乎刚才根本没有动过。
横滨酒店是家五星级的酒店,四周密不透风,那条警戒线是怎么飘起来的?“有鬼!”渡边紧张得喉咙干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发现1717号死了人,早班的同事第一时间赶上去,把两个死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自然讲述得栩栩如生。死的是两个中国人,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中年男人没了脑袋,一腔血流个精光,地毯都浸成了暗色。妇女的肚皮破了个大口,肠子内脏淌得到处都是。
渡边耳中听着同事的描述,两个死人的惨状便浮现在眼前,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可也异常逼真。他努力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两个死人的模样变得模糊,此时那形象却又无比清晰起来,甚至比初听时更加恐怖。他似乎已能透过1717号的房门,看到那个男人的脖颈处往外流血,脑袋滚到床边,咬着床腿不松嘴,发出“嘎嘎”的怪笑,而那个女的则抬起苍白的脸,两只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子里掉出来,双手虚托,一边把流出来的肠子往肚子里拨拉,一边呜呜咽咽地哭泣。看到他来,两个鬼一个拎着自己的脑袋,一个捧着自己的肠子,躲在门后阴险地笑着,只等他走到门前,便从里边扑出来,掐住他的脖子。
渡边的身材异常魁梧,小时候曾经有经纪人去他家游说他去参加“相扑”培训,要不是他母亲觉得只有读书最好,说不定他现在已是一名光芒四射的相扑运动员了。可他的胆子却未因身材而庞大,反而显得更小了。天一擦黑,他就不敢去昏暗的地方了,偶有风吹草动,都能惊出一身汗来。可倒霉的是,偏偏在他上夜班时,酒店死了人。
渡边心中一颤,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扶着墙,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转身下楼,不再理会什么签到本。可这样一来,阴险狡诈的经理便会说他旷工,不仅今天的工资没了,还会罚没前几天的工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经济低迷,酒店里的住客本就不多,上层早就想解雇几个人以减少开支,只是苦于没有借口。他若不签到扭身离开,不正好授人口实,合了某些人的意,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饭碗。他最近交了个女朋友,花销很大,扣工资已不能接受,何况还有失业的风险。绝对不能不去签到!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怪,一切都是人自己编出来吓自己的!”渡边不断安慰着自己,为了壮胆,还把脚跺在地上,弄出些声响,迈着步子朝前走去。等到了1717号房门跟前,他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往那间屋子瞄上一眼,只盯着走廊的尽头,往前走去。
丁飞自然不知大胖子渡边心里的想法,见没有把他吓得抱头鼠窜,反而往里边来,也只好等对方离开再出去。透过手机屏幕见,他看见渡边头肩僵硬地往前走,一点也不敢往这边看,心中顿时明了。眼瞧着渡边走过1717号房,他脑中猛然闪过一道亮光,“我独自一人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这人土生土长,对此地肯定熟悉,何不让他帮我去干些琐事?”
此时渡边已离1717号房间十来米远,丁飞开门出去也能一下擒住对方,不过他担心对方身上有报警装置,这么远的距离,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启动警报,到时大批的保安上来,反而误事儿。可是等渡边转到头,从前边拐回来时再开门擒拿,又怕对方回来并不走楼梯而坐电梯,那样就没机会了。
丁飞略一思索,在手机屏幕上连点数下,调出模拟声音的菜单,选了个木器响动的选项,按了一下。
“咔嗒!”1717号房间传出一声脆响,声音不高,可在寂静的廊道里却十分响亮。这一声把渡边惊得差点瘫跪在地,他头也不敢回地颤声问道:“谁?!”
这时周围又安静了。渡边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掌心都攥出一把汗来,还是没有异动,才又迈着步子朝前走去。
“咔嗒咔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再是一声,而是连续不断,就像有东西要从棺材里钻出来一般。渡边的脸顿时苍白如纸,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滚过脸颊,顺着下巴往下滴落。“鬼啊!”他大叫一声,也顾不得再去签那倒霉催的字,扣工资就扣吧,开除就开除吧,还是小命比较重要。他转身就往防火通道跑去。他风一般地开了门,磕磕绊绊地下了楼,来到了十六层的廊道。有间客房的门虚掩着,送晚餐的服务员正婉转地向客人讨要小费。站在电梯口,听着门缝里传出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对话,他惊恐不安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有工夫去回想刚才听到的声音。
横滨酒店哪来的棺材?那声音若不是棺材的响动,又是什么?第一声,像是有人在开衣柜的门。后来那一长串声音,像是有人在抬床。谁会半夜三更地跑到宾馆里,又开衣柜又抬床的?莫非有小偷?酒店是五星级的,隔音很好,他本不该听到这些声音的,这么说,那扇门是虚掩着的?肯定是小偷进去时没有把门关死,那条扯掉的警戒线也一定是小偷不小心弄掉的。
渡边忽然兴奋起来。公司里有规定,凡是抓到小偷的人都有重赏,而他现在最缺、最需要的正是钱。前两天,他女朋友几番暗示想要个苹果手机,他因囊中羞涩,揣着明白装糊涂,称了两斤苹果送给了女朋友,惹得她很生气,一天没理他。这下好了,有了这笔赏金,别说苹果手机,苹果笔记本他也送得起。他越想越兴奋,似乎在1717号房间里翻箱倒柜的不是个贼,而是一捆钞票。他扭头离开电梯,又朝楼道走去。
丁飞本想把大胖子吸引过来,然后把他拽入房里,再恩威并施地让对方听命于己,没想到渡边的胆子竟然这么小,听到一点声响便吓得屁滚尿流,更没想到渡边那么肥大的身躯跑得竟如此之快,快得让他都没时间反应。等他开门拦截时,人已经跑到楼梯口了。他不由一怔,拿过手机看时,渡边早站在十六楼的电梯口,等着下楼了。
胆子越小的人越容易控制。丁飞不觉有些可惜,开门正欲出去,忽见大胖子又朝楼梯口走来,心中不由一动,事情还有转机?他把门轻轻掩上,静待对方前来。
渡边举着警棍上了楼,站在1717号的门前,想了想,把手电筒也举了起来,只等小贼推门出来。架势摆好之后,他冲里边喊道:“什么人,给我出来!”顿了一下,又道:“别躲了,我已看到你了!”说话间,把手中的警棍往门上一捅。那门关得严严实实,警棍都弯了,门仍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