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温度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度,如果有盆水放在这里一定会结成固体——事实上还真有,是李清风刚泡的那杯麦片,薄薄的冰晶真的以肉眼可视的程度从边缘朝中心凝结。
李清风伸出中指在握把上一弹,陶瓷杯清脆的碰撞声在房间内荡漾开,握把下的冰层崩开一道裂缝,很快引起了不可逆转的连锁反应,如果以平行水面的角度看过去,那一定是冰川融化般壮丽的情景,可是以东方既白的高度俯视,那却更像是在白纸上描绘一棵树,盘虬卧龙的树枝辐射开来,很快,空隙的面积超过了冰面。
视野中的失焦感消失,那种抵达冰点的寒冷消失得一干二净,麦片依然冒着热气,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怎么知道的?”黑色的女孩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
“猜——哒!”李清风的脸变成了卖萌的猫。
只觉得眼神恍然失焦了几秒,那种不适感褪去时,黑色的女孩已经一把扯住李清风的领口将他提到了半空。
“你敢耍我?”
“啊呀呀呀呀,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李清风双手抱头,大声疾呼,但是那张贱脸上分明写的是“来呀来呀,你来弄死我丫”。
东方既白默默在心中为李清风点蜡,再见了老朋友,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出乎意料的,黑色的女孩脸上前一秒杀气腾腾的表情烟消云散,脸部肌肉回到了原本的状态——那张面无表情的、植物人一般的脸。
白色的女孩忽的跳起来抱住了黑色女孩凌在半空的右手,似乎是想把它拉下来,可她的努力几乎成了徒劳,因为黑色女孩的右手根本下降分毫,所以在东方既白眼里,白色的女孩更像是整个人挂在了那只手上。
“还看什么,来帮忙啊!”白色的女孩朝东方既白大喊,“我一个人弄不下来。”
哦哦哦。
生活中总是会有这样一种情况——身体的动作远远快于头脑反应过来的速度,生物学上称之为“条件反射”,据说是后天无数次练习形成的外界刺激与有机体反应之间建立起来的暂时神经联系。东方既白对此没有一点实感,直到双手情不自禁的拽住黑无常举在半空中的右手,东方既白那迟钝的神经才开始考虑此举可能会带来的恶果,并且已经开始后悔了。
唉,谁叫那个女孩说了“来帮忙”呢。
与此相对的,是东方既白发现的另一件事,他无论怎么使劲,那只手就是稳稳的停在半空,别说挪动,连颤抖都看不出来。
于是,普通人汹涌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性的防线。
会造成什么恶果?那种东西,和面子相比值几个钱?
双腿一缩,提腰收腹,肌肉挤压肌肉,上颚紧扣下颚,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在一系列玩命般的尝试之后,东方既白,也吊在了半空中。
尼玛这比单杠还结实啊!
然后,东方既白哭丧的脸自然而然的迎上了白无常幽怨的眼神。
“原来,你力气这么小啊……”
正要放弃的东方既白,重新燃起了怒火。
也许是为了捍卫男人的尊严,也许是为了某种被圣人们批判到死的所谓尊严,东方既白一度憋得满脸通红、面部狰狞。这样努力的后果,是他终于将黑无常凌在半空的右手从自己的头顶拉到了下巴附近。
“不不不,你只是在做引体向上而已,她的手压根没动。”白无常的眼神从幽怨进阶为怜悯。
东方既白唯报以沉默。
一败涂地啊,各种意义上。
“噗——”
非常应景的嘲笑,无疑来自前方被揪着领口提在半空中的某人。
“混淡,你笑个甚!”东方既白一看见李清风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同伴遭遇窘境的时刻,这厮的恶劣性格体现的淋漓尽致,“你这体测时引体向上一个也没做起来的人一边玩去好吗?“
“不不不,和你想的不一样,虽然那个引体向上也很好笑,不过我刚刚笑的是别的东西。”李清风拭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水,“该说是阴差阳错呢,还是别的什么呢,你居然做出了对时局最有益的行为——正常的方法是只要将那只手挪动分毫,就可以解除现在的危机,不过既然你们做不到,那就要试图换个思路了——就像你做的那样。”
“你不会想说说,我应该继续做引体向上吧?”
“试试呗,看起来挺管用的,对于她们这样的来说——”李清风做了个鬼脸,“把‘虚假’的相对距离叠加到极限,也许就能撼动‘真实’。看来俗话说的不以常理行之,谁也比不上你啊,既白。”
“哈哈,我就当是夸我了。”东方既白摩拳擦掌,再次运动起全身的肌肉,咬牙切齿的将脑袋探到那只并不保持水平的右手边。
然后,他泄气了。
开学的体测,引体向上项目,李清风缺席,故而成绩为零,妥妥的垫底。而东方既白的名字,就记录在李清风的上一位。
三个。
那天,路扶摇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放在心上,只有白痴和猴子才喜欢爬杆。”
也就是说,这是所谓身体极限的问题。
躺倒在地,浑身酸痛的东方既白,此刻非常能体会孙中山老前辈当年写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唏嘘。
但是,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自称白无常的女孩。
像是受了启发似的,她紧扣住黑无常的右手,电铃般收放那对剔透的玉臂,要是体测那天这个女孩在场,她一人就足以镇住所有体育特招生。
东方既白瞠目结舌的看着女孩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那在半空中摇摆的身姿,仿佛游乐园里的海盗船。
“呦,姑娘,加油,再快一点!”李清风在另一边拍手呐喊,“拿出你阴差的实力来,就快叠到极限了!”
话音刚落,原本被固定在半空中的李清风垮了下来,同时垮下来的,还有那个原本木头一样静止的女孩。
白无常把仰面直直倒下的黑无常接进了自己的怀里,黑无常毫无波纹的脸总算有了一丝破绽,同时她艰难的睁开了半只眼。
白无常紧紧搂住怀中的女孩,浑身颤抖。
看起来,危机是暂时过去了。
尽管,身为普通人的东方既白从头到尾都没有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