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横波在秦淮八艳中虽然名气不是很大,但地位却是最显赫的,她曾经被朝廷封为“一品夫人”。
顾横波,生于1619年,本名顾媚,字眉生,又名顾眉,号横波,又号智珠、善才君,亦号梅生,人称“横波夫人”,婚后改名徐善持,上元(今南京)人。
这是一个灵巧的女子,秦淮八艳里的尤物。
和很多青楼女子一样,顾横波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投身于青楼的。
一出生就有一个残破不堪的家,父亲早亡,还有一个多病的外婆,一家三口全靠母亲为大户人家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如此窘迫的状况下,又遇天灾,一连三年大旱,颗粒无收,针线活也没得干了,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时候,多病的外婆再也不想拖累母女,拒绝吃药进食,终于撒手人寰。
母女俩痛哭,更让母亲为难的是,连一副棺木也买不起。那天晚上,母亲流了一夜的眼泪,做出一个让她心如刀绞的决定,为了凑钱给外婆买棺木,只好把女儿买了。
于是,母亲在顾横波的头上插上了稻草,标价出售,希望有好心人把顾横波买走。
一家妓院的李鸨母来到街上,看见了插草出售的顾横波,眼睛一亮,觉得是一棵好苗子,培养培养说不定会成为马湘兰第二,于是,和顾横波的母亲讨价还价,只花二两银子就买下了她。
李鸨母说,跟我走吧。于是牵着顾横波的手匆匆的离开。
顾横波回过头,看着绝望的母亲,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她只不过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亲生母亲,她的世界只有一堆年轻的女子,李鸨母就是她的再生母亲。
长到十二岁,顾横波的姿貌开始显现,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李鸨母相当满意,她计算着,再等几年,顾横波就可以为她赚大钱了。
这一年开春时节,布谷鸟在院子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妓院里来了一位大才子,被称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都说才子风流,这话用在文征明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已经六十多了,依然宝刀未老,风流不改。
文征明是来找红极一时的名妓李凌波的,这个李凌波了不得,背着下贱妓女的身份,却过着国夫人的尊贵生活,一身珠光宝气,有很多丫环围着她团团转,吃饭有人喂,洗脸有人擦,洗脚有人倒水,皇后娘娘也不过如此。用时髦的说法,她就是现在的明星大腕。
当然李凌波也有两把刷子,否则也不会被名噪一时的大才子文征明看上,据说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会跳高难度的旖旎无限的羽衣舞。正是这羽衣舞让全苏州的男子都拜倒在李凌波的石榴裙下,文征明也不能免俗。在众多男子中,李凌波也独钟情于文征明。
文征明来到李凌波的闺阁,见一个天生丽质小姑娘在服侍李凌波,小姑娘正是顾横波,于是好奇的问顾横波的名字,顾横波大大方方的告诉文征明说她叫顾媚。
文人都爱多事,也爱显示自己的才气,文征明听了顾横波的名字,眉头皱了皱,说不好,太俗气。于是想给她取一个名字。爱屋及乌,见顾横波的双眸像秋水一般的清澈,与他打的火热的李凌波恰好也有一个波字,于是给她取名为“顾横波”。也不管小姑娘是否看得懂,自作多情的给顾横波写了一首诗:
盈盈秋水自横波,浅着红衫胜骑罗。
自是江南春色好,清塘行看涌新荷。
女大十八变,不得不佩服李鸨母的眼光,十七岁的顾横波一枝梨花压海棠,她的国色天香把妓院的其他妓女全比下去了,而她的前辈李凌波也人老珠黄,能够支撑台面的数来数去也就顾横波一人,顺理成章的顾横波成了妓院的花魁。
顾横波到底有多美?且看郑板桥细致的描绘:“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
真应了她的本名,回头一笑百媚生,又应了文征明给她取的别名,盈盈秋水自横波。
已经是花魁的顾横波被李鸨母安置在尊贵的眉楼里,这眉楼“曲折幽深,阁楼错落,轩帘掩映,互相连属,如仙人游”,又称迷楼。意思是说,眉楼里住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把前来拜访的男子的魂魄全部迷住了。虽然是夸张,但也说明顾横波的姿色确实超凡脱俗。
在顾横波的闺阁里布置得更是优雅别致,“绮窗绣,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
顾横波就在眉楼里开始了自己的妓女生涯,周旋与达官贵人与文人墨客之间,很快艳名远播,为了更好的发展,第二年,李鸨母把她带到了金陵秦淮河一带,遂成为秦淮八艳之一。
顾横波是绝色美女,但才艺并不输给容貌,否则她也不会成为秦淮八艳。
时称顾横波有三绝,这三绝奠定了她在秦淮河无可替代的显赫位置。
第一绝是她的绘画,她的画不拖泥带水,浑然天成,尤善画兰。十七岁时看见院子里白玉兰清清爽爽的开放,于是画下《兰花图》,现在摆在故宫博物院里。十八岁,她和李香君、王月等姐妹一同参加扬州名士郑元勋在南京组织的“兰社”。
这里稍微提一下,秦淮八艳都喜欢兰花,都爱画兰,前有马湘兰、后有李香君等。青楼女子酷爱兰花,原因自然不用多说。兰花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在泥沙俱下的时代,这些处在淤泥中的女子不甘自堕,以兰花自喻,勉励自己做泥沙中的珍珠。
顾横波不仅画兰,还画梅、竹、松。顾横波不轻易作画,作的画也不轻易出售或者送人,很多文雅之士都渴求她恩赐一画,甚至以千金来交换,她不为所动。相反,如果灵感来了,她一挥而就,还会主动把画送给有缘人。
诗情画意,古时候的诗画不分离,能作画亦能作诗,诗文,便是顾横波的第二项绝技。
顾横波的诗文不像某些酸臭文人那样无病呻吟,也很少为赋新词强说愁,她的诗文清新自然,潇洒甚至诙谐,正如鲁迅先生的文风“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山东八府巡按杨公佩,老不正经,对顾横波的美貌垂涎三尺,借索诗画为名邀请她参加家宴,顾横波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画了幅“苍松图”送给他,画上附打油诗一首: “许看不许吃, 许虚不许实。许谋不许得,许挂不许折。”如此机灵的一个女子,让有权有势的杨公佩哭笑不得,欲罢不能,又无可奈何。
顾横波的三绝就是她的表演天赋,她明眸善睐,长袖善舞,美妙的歌喉以唱南曲著称,时人夸赞她的歌喉:“才女好歌喉,极尽风流。贯将欢笑起人愁,尽说合情独为我,魂魄出窍。舍命作缠头,不死不休。蓬莱琼瑶竞相投,桃李全然都失色,尚羡娇柔。”
此外,顾横波还善于演戏,曾经反串小生与董小宛合演《西楼记》《教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顾横波这样色艺双绝的女子纵使出身青楼又何妨,照样有一大堆世家公子前来提亲,但钱没有赚够的李鸨母自然不会放过她,更重要的是,这些世家公子顾横波一个也看不上。
但二十岁那年,顾横波被爱情撞到了腰际。
美好的初恋。至今回想起来心中仍然充盈着一种暖暖的感觉。
顾横波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种艳遇。中秋佳节,顾横波与前辈卞玉京携手出游清凉山。
途中,遇到一个白衣飘飘的美男子,引吭高歌:“天步艰难日,人臣慷慨时。敢追文信国,心意共云驰。”
大概是抒发报国难酬的苦闷。吸引顾横波的不仅仅是白衣男子风流倜傥的外表,还有他高歌时所散发出来的豪放气质,宛若诗仙李白飘然而至。顾横波当时就痴醉了。停住了脚步。卞玉京催她快点赶路,她才猛然醒悟,发觉自己的唐突与冒失,一个女子盯着一个陌生男子在当时本来就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
顾横波匆忙走过,却频频回首,男子衣袂飘飘,正是千里难寻啊。
卞玉京终于明白了顾横波的心思,会心一笑,说她认识这个男子,是山西巡抚闫大人的公子,叫作闫尔梅,文武双全。
于是,卞玉京做了一回红娘,为顾横波牵了线,把闫公子请到了她的面前。
当日就牵肠挂肚,今天一见,更是秋波流转,红晕飘忽。顾横波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哪知热屁股贴了冷板凳,一盆冷水浇在了顾横波发热的头上,她逐渐清醒过来,这只不过是她的一个美好的春梦而已。
闫公子不解风情,面对丽人的深情款款,他无动于衷,冷若冰霜,以国事为由,无情的拒绝了顾横波的美意。
那个月华如水的晚上,闫公子绝然而去,她独上西楼,望着他迷蒙的背影,平生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
不知道哪位电影大师说过一句话,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发觉得珍贵。闫公子拒绝了顾横波,顾横波却无法拒绝他,他走后,更是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以为这一辈子他就是她的最爱了。一种不理智的感情占据了顾横波的心。
之后害了一场相思病。这场相思病长达半年。以前别人因为她害相思病,现在她因为别人害相思病,冥冥中自有因果报应。相思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这半年的时光里,她闭门谢客,躲在眉楼里,整日想着闫公子的音容笑貌,茶饭不思,伊人独憔悴。
可是,这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也许,那个叫闫尔梅的美男子早已把她忘记了。
半年后,顾横波病痊愈,卞玉京笑她痴心,她却笑自己幼稚。可是,又有哪一个女子在那样的处境不幼稚呢?
弥补一段感情所带来的创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一段感情。
还是卞玉京做了媒。卞玉京是一个好心的女子,她的自己情感还没有着落,却三番五次的帮助姐妹们成就佳缘。或许,她不想姐妹重演她与吴梅村的悲剧吧。
于是,她常常以自己的亲生经历劝慰被情所伤的顾横波,常常拉她出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并把社会名流介绍给她。
一个叫龚鼎孳的男子入了顾横波的眼眸,有着显赫的家世和风华绝代的诗才,是江左三大家之一,崇祯七年中进士,任职兵科,与吴伟业、钱谦益齐名。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人易老,珠易黄,青春一去不复返,人生能有几多春?
卞玉京这样劝说顾横波,说顾横波与龚鼎孳才子佳人,结为连理,乃天作之合,美好时光,不要错过。
如果没有遇到闫公子,顾横波也许很快就会接受龚鼎孳,因为他看起来确实不错,可是一比较,她总觉得龚鼎孳缺少闫公子所拥有的一种男子气质。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经不住龚鼎孳海誓山盟的袭击,顾横波终于答应与他恋爱。
可是总有一股担忧萦绕在心头,总觉得龚鼎孳这样的男子不太可靠,但具体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龚鼎孳对顾横波可谓一个好字了得。
就这样过了三年,顾横波盯着大红锦帕,坐着大红花轿,进了龚府的大门。
婚后的日子倒也甜蜜,龚鼎孳对顾横波依旧疼爱,并没有因为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看来,顾横波是杞人忧天了。
虽然,龚鼎孳偶尔也出入风月场所,但这是顾横波可以接受的范围,想当初自己不也是卖笑的青楼女子吗?男人有点花花肠子倒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关键是不能过度。
顾横波这种豪爽不羁的性格使得他们的家庭生活非常和睦,可平静的生活并没有像顾横波期许的那么久远,动荡的年代,衰微的国力,一个小家庭的幸福危如累卵。
清兵入关,南京沦陷,举国逃亡。
不逃的有两种人,一种不怕死,与清兵对着干,反清复明,进行地下活动;另外一种是怕死的,逃到哪里都没有好下场,不如弃暗投明,归了大清。
顾横波的夫君龚鼎孳与钱谦益、吴梅村都投了降,保住了他们的荣华富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就是南明的男子,南明悲哀的历史就由他们书写,国难当头,一个比一个畏缩,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像岳飞,像韩世忠那样。
南明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没有英雄却有烈女,这些烈女却出自青楼,这些烟花女子远比那些男子来得贞烈,来得有风骨。
柳如是劝钱谦益殉国,钱谦益以河水太凉为借口逃避,柳如是力谏不从,跳水自尽,结果被人救了。
卞玉京,不肯沦为清廷的玩物,宁肯出家修道。
轮到顾横波了,一样的风骨,一样的风流,绝然没有想到,夫君会投靠清朝,不愿与夫君苟且,于是悬梁自缢,后来也被救下。
看着这些青楼女子所表现出来的气节,钱谦益之流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也就是这时候,顾横波终于明白了,龚鼎孳缺什么,他缺的就是男子所特有的风骨。
国难当头,他却花天酒地,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愧为明朝的大臣。
顾横波对龚鼎孳很是失望,她自杀未遂后,毅然离开了他。
之后在南京郊外的长奉寺过着独居的生活,郁郁寡欢,四十六岁时,静静的死去。
眉楼、秦淮河、龚府内、长奉寺、妙光阁,顾横波的销魂一笑、如水秋波最后被风吹雨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