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查出这个人,就唯有从以上特征的人群里找。范围应该在学校附近,起码是对学院内的一切事情都熟悉的人,且其目的应和《晚》一书有关。
理清查案头绪,盘长生也就细心寻找这段路的出路。谷清阳暂不会有生命危险,十四天的失踪期也未到。
眼前景象模糊而不清,奇怪的是这段街道虽不长倒也古旧,全是些民国初期的建筑。一座座的黑漆木板砖房,飞出的屋檐,檐下挂着的风铃,脱漆失色的招牌,全是一副旧时商铺的模样,只是所有的房屋都关上了木门板,荒诞得有些可怖。
颓败荒芜的街道上,四处都感飘忽模糊,他走了许久,没有找到出口,明明感觉到有许多人在附近,但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雨停了,路依然茫茫而黯淡。石板路上还有青苔,雨后更加湿腻。盘长生定下心来,慢慢地走,只对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感到好奇。黯淡的月光下,一条拉得长长的人影闪过。盘长生回头,哪还有什么人影。
前方有一点猩红的亮光,他迈步上前,一家半掩的商铺,门缝里流出血一般惨淡的亮光。抬头,两只灯笼在风中空洞地摇曳。对面的酒家挂着的白色长幡上书:十里酒飘香。
看着眼前的石板小路,和一间间的平房商铺,月影朦胧,自己就好像站在时光交错的旧时画像中,戏文里的水袖女子缓缓而出,并不真切,只甩着水袖,水袖长衫一晃而过,眼前依然是茫茫长路,不知身在何方。
站得久了,感到丝丝寒意钻进脚底,爬进心间。咿咿呀呀,果真听到了飘渺得仿如来自地底的戏曲。盘长生头脑发胀,不知是否早已身在梦中。
再往远处看,前方是座破旧的戏班庙堂,门早已破烂洞开,只见堂里主横梁上飘着一缕白缎,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像悬挂着的女子,在空中摇晃着衣摆和无力垂着的一双脚。咿呀之声如此听来就像戏子的一声声幽怨凄泣。看着旁边的枯井,梁上白绸,那里又埋葬了多少旧时悲苦戏子的无数冤魂。
心头一颤,盘长生越发觉得这地方古怪。这冒出来的街道,真的是到了鬼门关?鬼门关三字激荡在他心胸。猛地抬头,牌匾上,三个早已褪色的漆金字映入眼帘:诡门关。
一见之下,盘长生倒吸一口冷气。小心地走进商铺,里面的案几上燃着一对白蜡烛。四周站着清一色的纸人。惨白着脸的童男童女纸扎,红红的胭脂点在脸上。诡异的笑容凝滞在鲜红的嘴边,烛光昏暗,点点灰白光影洒在纸人上,越发恐怖。地上还撒了些元宝衣纸,一栋栋精致的纸扎房屋随处而摆。
和普通的冥器铺没多大区别,只是墙壁上还挂了几幅画像,是明末装束的女子画像。女子的眼睛低垂,似乎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烛火明灭,那眼珠仿佛动了。烛火一闪,光亮大增。盘长生清楚地看见,案几后的一对太师圈椅上分左右坐着两个人。一动不动,睁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
这一对人的脸色惨白,双手放在膝上,并膝而坐,身板直挺,讲足了礼数。只是这两个女人,一人穿着民国初的滚银错金边缠枝牡丹大襟上衣,搭配了黑素的暗底凤芝纹长裙式旗袍;另一人也是穿着旗袍,但明显从旗袍的样式看出所处时代要晚得多,像三四十年代的旗袍,秀雅端丽,水红色连身旗袍,七分的袖子,花边镶滚,胸襟处,手绣一朵银线水仙,水仙小致而纤长,从胸襟处开到了素腰上,十分的妥帖灵巧。胸扣是灵芝盘扣,连着腿根上高叉的开口处也是灵芝盘扣,露出一双洁白修长的腿,腿腹的线条优美柔和,润白如玉。但在这古旧残破的街上,犹如鬼魅。
她们就这样静静坐着,不动,烛火映照下只觉荒诞可怕。伸手去探,女人没有呼吸。
伸手去摸,冰凉滑腻,竟是蜡人,这里真的是怪诞得唬人,任他怎么走也找不到出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盘长生小声嘀咕。
“诡——门——关”一字一字,幽深如枯井干涸的声音飘了过来。盘长生一看,他身旁的另一个蜡人竟然活了。生硬机械地慢慢转过了头,对着他诡异地笑,“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什么?”盘长生大声问她。她端正的头正正地对着门口,惨白的脸,血色的口红涂抹得很可怕。她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没有说话,一如刚才。
定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盘长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是馆长说得对,他的精神太差。觉得前堂没什么特别,盘长生挑起连通内室的帷幔,转进了里面。赫然看见上面列着三个牌位,第一个写着陈晨,第二个是严心,第三个是晨雅里。
这是怎么回事?晨雅里还好好的,怎么死了?她也够七天了吗?不,不!李教授说了,晨雅里是迟了陈晨十天加入那个课题组,并看了《晚》一书的,跳开前面的男生,是第五个接触到这册书的人,但按看过书后的第十四天才失踪算起,应该只是失踪了两天,在七这个谋杀数字里,还有五天的时间让自己去找出她。
难道是他猜错了,根本不是数字7这段7天的冷却期?冷汗涔涔冒出,盘长生第一次感到恐慌,因怕自己救不了失踪的人而感到恐慌。
牌位台后面是一架与店铺身份不符的床,床分三进三檐。此乃明代最为奢华繁美,象征高贵地位身份的大拔步床(又称八步床,因床通高五米,内配有浅廊和梳妆台,更甚者配有书柜,所以人从床的“地平”开始走,要走八步才能走到卧床上),跨出第一步,踏上的就是床的地平,然后会有浅廊,廊上立有三屏镂空挡栏如同雕花的小轩窗,既隔开了人窥探床上动静的视线,又增添了无穷美感和神秘感。每进床脚栏处都雕有石榴花纹,主多子。外进床栏门框处雕仙鹤灵芝,仙鹿逐月,踏踩祥云,寓意福禄寿三全。内进雕莲蓬游鱼,寓意富贵有余,连生贵子。里进雕龙凤捧月,呈龙凤呈祥,阴阳协和之意。床靠背处镂花透雕,黑檀木上雕刻着双莲,拱着块白玉屏,屏上刻着麒麟送子。
每进的垂花栏上,都凿出了精美的镂空梅花纹花牙子。这种明三进式富贵多姿(取多子之意)拔步古床多用在古代富贵人家新婚嫁娶时,作新夫妇的婚床,寄望新人多子多福。一个激灵,醒觉:婚床婚姻,不正和鬼嫁娘有着千丝百缕的联系吗?因为都是缘起于婚嫁,可以说是一个因由。因三进门楣重重压压下,看不清床上光景,只得走近了看。
慢慢看见了一张织金错花锦被,锦被裹成了一团,平平地隆起摆着,像盖着一个人。不由得,盘长生加快了脚步,跨进了第一进脚栏,立于地平之上,第二进脚栏,进入了浅廊,停下。第三进就是实在的床,伸手,掀开,上面躺着的正正是晨雅里。她闭着眼,像睡着了,很安静,只是一张脸很白。她手里握着的正是一册《晚清异闻录》,第一卷。
盘长生颤抖地伸出了手去试探,她,没有鼻息。一吓,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盘长生拿起《晚清异闻录?卷一》收好,跑出铺外,念头转了转,凶手一定跑不了。
凄清的石板街道上,尽头的戏堂班子旁的枯井上,坐着一个人。
“谁?”盘长生脱口而出。那人缓缓地转过了头,朝着他笑。
脑袋哄一下炸开了,死去的晨雅里此时站在枯井边上对着他笑,而后纵身跳进枯井。
“不要——”一声大叫,盘长生感到自己要崩溃了。他到底在哪里?一定是在梦里,一定是……
盘长生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一脸焦急的谷清阳。“你没事吧?”两人同时问起。
谷清阳不待他说话,一惊一乍地埋怨起他来,“昨晚走得好好的,突然你就跑了,一下就不见了你。我找了许久,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你,我不安心再走了一趟,才发现一条岔巷,你就躺在那。我连忙过去看你,你一直昏迷不醒。”
盘长生一听如坠雾里,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看四周果然是昨天里的另一段岔路,只是这段岔路哪有什么古街商铺。难道他真的在做梦?“我怎么在这昏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这里是巷子的死角,当时天又黑,你可能是跑得急了,撞到了这堵墙所以昏了过去。”盘长生站了起来,感到一阵头痛,摸了摸浓密额发挡着的额头,额头上有磕损,幸好伤得不深。再走到墙边上细看,墙上有碰撞过的痕迹。
看来他真的是撞昏过去还作了一个噩梦了。但奇怪的是,自己的衣服上有股香味,是梦里白蜡烛燃烧时特有的清香味。
“快被你吓死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谷清阳挽起他手,香味从她身上传来,就像梦里的香味。“你喷了香水?”盘长生突然问了一句。
谷清阳脸一红,嗔道,“我昨晚就喷了,你倒一直不察觉,现在才发现。”
盘长生嘘了一口气,许是现实中的香味刺激,所以在梦里出现了这种香味。也不疑有他,陪她回学校,还不忘一边走,一边敲她脑袋,“夜里无人,太危险了,你当时就应该先回学校。真出了事,怎么办!”
谷清阳听了,一喜,眉开眼笑,透明清澈的眼瞳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忍不住,小声回了句,“我舍不下你。”
盘长生一怔,马上别开了脸,快步走着。
快到怡心小园,盘长生仍在思考,怕她会有危险,自己还是守在附近的好。凌晨五点,寒冬的天尚未化开,透着薄雾,走得近了才看见两个晨运的女生向他们跑来。不一会,就在盘长生身边跑过,并小声嘀咕,“这学校太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间就发了羊癫疯,看来也是凶多吉少啊。听说是和一个古代课题有关,邪着呢。”
“是啊,之前有人说瞅见她进了一家冥衣铺。你说怪也不怪,那女人穿了一身殓服,还戴了个古怪面具。”
“什么?你们说的在哪里?”盘长生一急,抓住路边的女学生就问。“你弄痛我了,快放手!”
“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盘长生恢复了正常。
“在图书馆楼下,邪着呢,这位同学最好别去看了。晦气得很,我们也是刚巧路过才撞上的。警察已经来了。”
盘长生马上朝图书馆方向跑去,谷清阳也跟着他跑。
“你别胡闹,快回去休息。”
“不,我就跟着。再说,你要保护我,不然我也会像她们那样不明不白的突然死去。”盘长生突然站住,看着她一张俏生生有点惨白的脸。“我、我怕。”她鼻子一皱,眼眸里蓄了一汪清泪。
他拍了拍她肩膀,拉着她赶往现场。“不是还不到7天吗?难道连环杀手的冷却期我推断错了。”他自言。
“晨雅里虽然迟陈晨十天加入课题组,但她和陈晨要好,一早就看过那册书了。我加入时,李教授和我们一起研究这个课题,她和陈晨第一个作发言,我只是听。她们两个的研究比起我来更深入些。”
“难怪我说怎么时间提早了,原来如此。”
趁着还没到目的地,盘长生再问了些细节问题,才知道李教授在选人加入课题组方面是有些机缘的,就像谷清阳因她家乡的民俗和归府的一些婚嫁细节上有相似点,所以才被编入了课题组。
“你是少数民族?”盘长生突然问。
“是的,你看出来了?古摆夷族。”
“难怪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陈晨,严心,晨雅里还有钱剑锋是否都是福建人或北京本地人。”
“早前在填课题研究表单时,确实看见她们要么是福建和我是老乡,要么就是北京本地人,陈晨和晨雅里更是说一口浓浓的京腔京片子。她们两家是世交,书香门第。而严心和钱剑锋同是福建武夷人,和我同省不同市,他们两人的家庭背景一直是个谜。”
原来真的有这些共通点,表面上看起来和案子没有什么关联,但一涉及《晚清异闻录》来看,这就是共通点。甚至有鬼嫁娘这个风俗的地方都是关联,这个课题组果然只招进熟知这个风俗的人。
一路发足奔跑,盘长生身后的谷清阳脸泛潮红,紧了紧收在衣服里的《晚清异闻录???卷一》,露出了一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