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陈嫂推着肖奶奶把一件白衬衣与一条花裙子送到我家,与奶奶说,常念要演出,特送她这个礼物,祝她演出成功。奶奶有些不知所措,她说,小丫头们那是什么演出啊,就是鬼跳子跳,好玩呗。奶奶不肯收下衣服,说太贵重了,这样要好多布票好多钱,不能收。在那个年代,每个人所用的布票是定量的,有钱买不来的。当然,奶奶心里也有一根政治神经,她不知道收下了,会不会对儿子有影响。场里谁都知道他们是大人物,但却是犯了错误的大人物,是被看管的。所以,奶奶坚持拒绝。肖奶奶说,我拿回去,家里又没人穿,那是浪费,你是知道的,我与老唐从心里喜欢你家念,收下吧。
爸爸就这衣服特意请示了场长,场长沉吟许久,说,可能二老确实是想孩子了,不收,肯定会伤他们的心,这里边应该没什么政治问题。于是,我穿上了我平生最漂亮的衣裳,可是,居然没有我预想的快乐。我的解释是,我适合做一名艰苦朴素的人,尽管我的内心一直在渴望臭美。
场院外的茶山坡边有一水塘,塘边野刺篷,临水而生,一篷一篷的,水面清泠泠的像有鬼气吹过,场里所有的大人小孩,都会绕道走,从不在这逗留。唐爷爷却常常推着肖奶奶在这钓鱼,起先唐爷爷把钓到的鱼送到食堂,可是食堂不收,说这个水塘里的鱼大家不敢吃。唐爷爷不解,可是却没人跟他说缘由。他喜欢这,拿着钓竿静守时光,倾听风声,钓到的鱼儿到最后他又放回到水塘里。其实,这里是茶场人心里的伤痛之地,大家都在回避。那天,我放学路过,肖奶奶老远就叫我,念,你来,这里有一条红鲤鱼。我的脚步犹犹豫豫,最终我还是站在他们面前。我没有去看桶子里的红鲤鱼,我面带恐惧,语无伦次地向他们述说这里发生过的事。从前的场长,在一次批斗后,跳了这个水塘。说着,我的腿哆嗦起来,那个场长的脸清晰地从水面上浮现出来,我记得捞起他时,他穿着白纱背心,手脚蜷缩,神情狰狞。爸爸说他是被批斗会上众人的唾沫与礼堂里那些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淹死的。在我跑离水塘的时候,一阵爆笑突兀地响起,接着是唐爷爷的叹息,自古乱世批孔,盛世尊孔,兄弟啊,如果什么事是一个死能了得,那我不知要死上多少回啊。我回头望去,四周是一片死寂,夕阳扑伏在他们身后,他们坐在光的投影中,静静地垂钓。唐爷爷对着水塘说着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