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吸得正起劲时,唐爷爷推着轮椅上的肖奶奶,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我为我们的好吃而羞愧。唐爷爷从我手里拿稻草管,说,小芸,你没看过吧,这些孩子是在采蜜呢。说着,自己俯下身子,用吸管对着一朵花,轻轻一吸,然后极夸张地砸吧着嘴巴。甜、甜,太甜了。毛仔摘下两朵,奔到肖奶奶面前,自己拿嘴嗍着花蒂,说,这样也可以吃。可是,唐爷爷却拍了拍毛仔,说,你们不许这样摘下来吃,一朵花就是一颗茶籽。然后,他望着我,常念,你听到没。我点着头,他又说,别人这样,也要制止。我们都乖乖地点头。这时肖奶奶笑了。他们知道了,我也想尝尝。然后,唐爷爷把她从轮椅上扶起,让她埋入花堆里,吸了一口后,肖奶奶满眼新奇,然后又闭上眼睛,一朵花一朵花地吸着,她边吸边嚷,孩子般大惊小怪。可明,可明,真的甜呢。唐爷爷笑着。可是我们却傻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高低起伏的茶山,像天堂般,我们跌在中间,奔跑嬉戏,欢乐的笑语和着山风吹刮树叶的沙沙声,清新的空气里灵动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童真。上学,放学,我们在茶山里来来回回。开春时节,还有些零星的茶花,可是却被层出不穷的新叶子覆盖,那些个嫩绿,从毛绒绒卷起的芽苞里舒展开来,迎着太阳,油亮亮的,启唇微笑。在这些新叶子中,我们找到了一种美食,我们叫它茶苞,就是那种长得厚实的嫩叶子,放在嘴里吃,脆脆的甜甜的,水分十足。而奶奶的目光却投在了茶树下,清晨或是雨后,奶奶背着竹篓在茶山捡菌子,那是一种极其美味的蘑菇,因为是长在茶树下,人们叫它茶树菌。捡菌子这事,我总觉得有些诡异,明明看着没有,可是眨眨眼,或是一场雨后,那菌子就从泥土里冒出来了。奶奶不要我们捡菌子,她怕我们分不清。都是菌子,看上去差不多,有的是美味,有的就是剧毒。而且,通常愈是长得漂亮的,就愈有毒。大自然的奥妙有时就这样困扰着我。
四
我与肖芸来茶场快一年了。除了这里的老人与孩子记得我们,人们像是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我们的存在。从前的老友,陆陆续续开始出现在报纸上。每每这时,肖芸便会有稍许的激动。她说,老唐,你说我们的春天会来吗?我无言,却仍以微笑作答。我是被国家领导人多次在会上在文中点名批判的人,因为要做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所以留了一条小命。这么些年,被秘密地关押,一个监狱一个监狱地换,没有任何朋友熟人知道我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