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悦泪流满面时,世界一下子又平静了。索桥不再晃荡,所有惊魂未定的人落满尘土,呆若木鸡。那个时候她是站在二王庙与金刚长堤、都江鱼嘴之间的岷江之上,天空乌云遮顶,扬尘四起,人群慌乱,几辆行进中的车辆冲进怒号的岷江里。眼前的景象如同虚构的电影画面。她突然奔跑起来,她要到陆地上去,她要找导游,要找同伴,要找到载着她来到这里的大客车,她要回家。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都在奔跑,都在找人。艾悦看见房屋变成废墟,汽车被石块砸烂,地也裂了,有人血流如注,有人陷落在废墟里,只露出一只胳膊或是腿,那胳膊那腿有的还在微微地颤动,人们边喊边爬,用手挖废墟的瓦砾。艾悦在那刻失聪了,世界出奇地安静,灰蒙蒙的天空下,只有一幕一幕令人震颤的画面挤进视野。她毫无意识地融入人流,听从了别人的指挥,在一堆废墟前,搀扶伤员,搬弄尸首,因为在那刻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忙着去抢救掩埋在泥土中的人,来不及思维,只是想着快点救人。伸出手去,就能多救活一个生命。废墟里四处都是求救的人,艾悦心急如焚。她就近地去帮助需要她帮忙的人,刨开泥土,挪动压在人身上的重物。除了血,很多的是血肉模糊,人在最后一瞬间救生的姿势,悲壮凄情,那姿势,传递给生者的是一种灵魂的震撼,对生命的敬畏油然而生。艾悦在这种场面中忘了流泪,她没有时间去感叹灾难的凄惨,她要腾出手来救那些埋在泥土里的活人,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贫穷还是富贵,是高官还是贫民,在那刻他们都是平等的生命,等着他人来救助的生命。这时,帮上一把,一个生命便能延续下去,晚一点或者说没帮上,一个生命就此结束。
艾悦趴进一缝隙去拉一位伤者,可是大地又开始摇晃,先是细碎的泥沙稀里哗啦地滚落,接着一阵剧烈震荡,坍塌再次袭来,艾悦瞬间被掩埋了。
……
几天后,艾悦在病床上见到李橄,这男人像儿子虫虫一样,一见面,便把艾悦的手往怀里揣,也不言语,只是傻傻地盯着艾悦看。艾悦剃了光头,绑着纱布,充血的眼睛里汪着泪。不许哭。李橄说,自己却勾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着声音抽噎起来。这哭声倒是把艾悦的泪赶跑了,她环顾四周伸手摇了他一下,可这一摇,像是拉开一个闸门,李橄肆无忌惮地放开嗓子哭起来。拥挤忙碌的病房内突然安静了许多,几天来,人们充分理解了哭,在某个时候是一定要哭的。艾悦扯了扯李橄,也没止住,便扭过头去,把自己眼里的泪往枕巾上蹭。也就一会,她对李橄擂了几拳,大声说,你有宝吧,哭得这么伤心,我又没死。李橄收住了噎咽,摇着他一直紧揣着的手,说,我们复婚吧。艾悦瘪了瘪嘴,有些怨恨,说,晚了。她抬起手,摸了摸光光的脑壳,又说,我头发没了,腿也瘸了。李橄把眼睛移到艾悦绑着石膏的腿上,说,瘸了好,省得你乱跑,害得我总要去找你。
你猪啊。艾悦拳头又擂过来。看着艾悦能瞪鼻子瞪眼睛嘴巴还能活溜溜地骂人,李橄呵呵地乐……